“课堂上我布置了项作业，艾凡和希思今晚要找我讨论。”罗恩礼貌而平静地回答，“很抱歉打扰你们共进晚餐，但我们现在要先去我的办公室一趟。”
    “泽维尔，抱歉，我还有事，你先去餐厅吧。”希思也随机附和。
    泽维尔仍然保持微笑，又转了转眼珠，不语。
    四目相对，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那好吧。”
    泽维尔微笑着开口。
    希思突然松了口气。
    “不过下次我再请你，还希望你不要拒绝。”泽维尔走到希思身边弯腰耳语，“关于这座小镇，我还有许多问题要向你请教呢。”他用亲昵得危险的语气道。
    希思定定地和他对视。泽维尔的瞳孔在夜晚不如白天惊艳璀璨，而是显现出纯净的深蓝色，仿佛深邃无底的海水，埋葬着一片令人陷落的空虚，却又好像波涛汹涌。
    “我知道了。”希思回答。
    泽维尔直起身，静静看了他一眼，转身径直离开。
    第81章 再见泽维尔（3）
    ◎再见泽维尔（3）◎
    罗恩的办公室内。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听希思讲完事情的完整经过,艾凡抱着手臂，紧皱眉头。这个所谓的“旅行商人”对佩恩镇的案件未免太过好奇了。
    “泽维尔不像是单纯的商人。”希思轻轻眨了眨眼，“我觉得他更像是个身份不低的贵族。”
    艾凡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接着问：“你怎么知道他是贵族？”
    “呃,以前当侦探的时候,我也跟贵族打过交道，虽然只是些小贵族。”希思不紧不慢地补充,“商人唯利是图,市侩精明,泽维尔似乎并不在意金钱，他只对宝物感兴趣，而且……我以前好像遇到过他……”
    “哦？什么时候？”艾凡的声调听起来有些惊奇。
    “之前安妮委托我调查莫雷斯男爵,她带我参加了一个假面舞会。但是舞会上我看不见宾客的脸,只有一种模糊的直觉告诉我曾经遇见过泽维尔。”
    “他认出你了吗？”罗恩问。
    “应该没有，当时我也带着面具，而且现在我已经变成了这样……”希思镇定地说。
    “你们看起来不是挺要好吗？”艾凡嘲弄地挑了挑眉。
    “他故意接近我,是想从我这里了解一些案件的内幕,基于我这个学生的身份。”希思语气平淡,“我觉得我应该和他保持距离,老大,你认为呢？”他朝罗恩投去眼神。
    罗恩沉稳地点了点头：“佩恩镇‘红眼球’事件还未解决，为了自身安全，你最好不要与泽维尔亲密接触。贵族中有一部分人并不信仰教会，更有甚者还会集结异端、发展异教信仰。这一部分贵族与教会敌对，和他们接触十分危险。”
    “你怀疑泽维尔也属于这类贵族？”希思睁大眼睛。
    “是的。”罗恩的眼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深邃,“有些贵族对超凡、诡异案件了如指掌,为了满足欲望,他们会掺和进许多特殊事件，常常是某些诡谲血腥案件的始作俑者。”
    “万一泽维尔是罪魁祸首，我们要采取什么措施？”希思眼里闪过一丝警觉。
    “如果有机会，我们就直接制服他；如果打不过，那我们就迅速离开小镇，将烂摊子留给亚伯·邦布尔和教会。”罗恩罕见地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
    希思沉默地抿了抿嘴唇；艾凡把玩着微微反光的银色表链，脸上倒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深夜，月色幽暗，影影绰绰的黑影从崎岖不平的小路向村庄里移动。低矮的树篱和灌木丛里传出沙沙沙的声响，无人的田野在晦暗不明月光的掩映下显得阴森冷寂。
    一切都安静得让人心绪不宁。
    从进村的上坡小路往内延伸，交错的房屋沉默地伫立在黑暗中。整座村庄万籁俱寂，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妈妈，我饿了。”
    黑暗空荡的木屋里突然响起一个嘶哑死板的声音。
    房间给人一股腐败冰冷的感觉，腥臭的味道如有实质，从四面八方弥漫、飘荡在整栋屋舍。被臭味污染的空气仿佛一滩光滑黏糊的胶状物，在被阴影笼罩的建筑物内爬行。
    窗户打开，白惨惨的月光照射进来，让整座屋子都凝滞进这种混沌而绝望的污秽气息之中。
    两道漆黑僵硬的身影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仿佛与屋子在月光中一同凝固了。
    “宝贝，去镇上就不饿了。明天我们就搬去镇上。”
    其中那具娇小的身影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回应。她是男孩的母亲。
    “明天我们就离开村子，你不是最喜欢去镇上的集市吗？我们一家做梦都想住在镇子上。”
    女人仰着脸，嘴唇扭曲出狡诈阴险的笑容，但却吐露着温柔的话语。她两眼睁大，又深又红，充满了孩童般单纯的喜悦。
    “离开这个落后闭塞的小村子！等到了镇上，我就不用整天面对那些乱嚼舌根的长舌妇了！到时候我们会住在豪华整洁的独栋房屋里，周围也全是和善有修养的好邻居……”
    “好啊，明天我们就去！”男孩坐在椅子上，望着爸爸妈妈的身影，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他咧开嘴，肿胀、浮翳的眼球从眼眶里凸起，在无尽稠密的黑暗里直白而贪婪地蠕动。
    屋外，夜依然是那么寂静。
    凝滞不动的月光下，不祥的气息和死一般的沉寂正从偏僻的村庄静悄悄地朝外蔓延。
    第二天，天气晴朗，下午铃声响起，一天的课程终于结束。
    “喂！希思，艾凡，你们要不要跟我去集市上逛逛？”
    刚出教室，走廊上，巴里迎面走来，熟稔地揽住两人的肩膀，热情地招呼道。
    “去集市？”希思和艾凡对视了一眼，“现在不是不能随便出校吗？”希思抬起眼睛发出疑问。
    “嘿！虽然校长这么说，整天呆在学校里多腻啊！”巴里凑近两人小声嘀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和奥利弗先生关系很好？嗯？被我说中了？”他眼里闪耀着狡黠的光芒，“你们经常去镇上吧！怎么样？带我一个呗！”
    艾凡转过头冷淡地看着他：“你去集市干什么？”
    “你们不知道？”巴里微微一愣，随后眉飞色舞，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今天就是佩恩镇的传统活动‘谢草节’，镇上会举行游行和集会，听说还有各种展览，晚上还会在广场点燃篝火！怎么样？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听完巴里的解释，希思也来了兴趣。
    他在记载佩恩镇历史的书籍上也看到过有关这个活动的记载，只是没想到它就在今天。
    “我听贝蒂说的！”
    “贝蒂是谁？”
    “就是平时给我们打扫房间的女仆小姐，那个黄色头发、鼻子上有点小雀斑的美女！”巴里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希思，“开学这么久了，你连这些美人儿的名字都没记住？”他瞪大眼睛，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谁记得住啊！”艾凡翻了个白眼，捶了巴里一下。
    “你们可真是……”巴里用一只手捋了捋头发，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那你们到底去不去？我的希望可都寄托在你们身上了！”
    “你去吗？”艾凡用蔑视的眼神扫了他一下，扭过头问希思。
    “去吧。”希思侧着头想了想，最终决定道，“上次马术课巴里帮了我们，这次就当是报答他了。”
    “太好了！”巴里挥起拳头发出欢呼，嘴角的笑容欣喜而富有生气。
    “那我们先回房间准备准备，然后就在小花园集合。”希思提议说。
    “还得先跟奥利弗先生说一声。”巴里急忙补充一句。
    希思点点头：“那巴里你先回去，我和艾凡去办公室找奥利弗先生。”
    “好！”巴里两眼闪闪发光，“对了！要不把乔也喊上？我们不是朋友嘛！”他直爽地看着希思和艾凡。
    艾凡看向希思。
    “等回去了问问他。”希思笑着回答。
    回到宿舍，希思换了身衣服，接着来到乔的房间请他一同去镇上。
    乔的精神略微好了些，这几天呆在房间里也有些郁闷，于是便点头同意一起前往。
    就这样，四人在花园汇合后，便出发去镇上的集市。
    刚走到集市附近的街道，四人就听见里面传来热闹欢快的乐器演奏声和歌声。
    街道上人来人往，摆摊和开店的商贩支起嗓子使劲喝，烹饪肉块的香料味、咸湿的汗水味和木材焚烧的味道交织在一起，从街道缓缓流淌而过。
    一群小孩在人群中相互追逐，银铃般的笑声插进此起彼伏的、喧嚣的交谈声中。街道两侧熙熙攘攘，而正中间则有一列游行车队正从尽头缓慢驶来。
    为首的是几辆华丽炫目的马车，车后拉着鲜花、瓜果、蔬菜、屠宰好的牲畜、手工艺品和酒桶。其后是一些穿着齐整干净、带有朴素泥土气息的乐师，看样子应该是附近村庄的农民，在这次游行中得意地展现自己的音乐技能。
    马车被鲜花和彩色丝带装饰得光彩夺目，靠近了还可以听见马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发出的清脆声响，丁零当啷，丁零当啷，汇入后面乐队演奏出的音符编织的跃动长河中。
    “镇上好热闹！真美好啊！”乔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睁大眼睛发出赞叹。
    巴里兴奋地朝车队挥舞着双手。看见乔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他伸手一拉，凑近乔，忍不住问：“你该不会从来没参加过镇上的活动吧？”
    “没、没有……这还是第一次……”乔脸颊一红，仿佛丢脸似的低下头嗫嚅道。
    “那正好，我们都是第一次！”巴里咧开嘴露出真诚的微笑，“今天我们就认真逛逛集市，玩个痛快！”他拉住乔的手腕，飞奔出去，一口气跑到道路中间，跟在乐队身后就朝前冲。
    “等、等……”乔像受惊的兔子般瞪大眼睛，但被巴里激动洋溢的情绪感染，旋即又绽开微笑，跟在巴里身后一起在街道中央奔跑。
    此时周围的人群也都陆陆续续加入游行，乐队后面的人流由两侧如溪流般朝中央汇聚，很快就形成一条浩浩荡荡的长河。
    “快走，我们也跟上去！”
    看着巴里和乔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人山人海中，希思拉住艾凡也快速钻进拥挤的人群里。
    然而，不幸的是，他们两人现在的个头都不高，身材也不够壮实，在这种浩荡的人流中就如海浪上的小舟被掀来掀去。
    进也不得，退也不得，他们现在被周围的人裹挟前进，根本分不清现在的方位，更别提找巴里和乔了。
    “啧！别挤了！”艾凡咬牙切齿地推开打在他肩膀上的胳膊肘，眉毛阴沉地微微拧紧。
    “嘶——我都说别挤了！”艾凡一个不注意，右侧脸颊又不小心被指甲刮蹭到。那只大意的胳膊绕过他身后，又被后面的人卡在艾凡后脖颈处无法移动。
    “艾凡，你怎么了？”希思牢牢抓住艾凡左胳膊的衣袖，大汗淋漓地从人群缝隙中询问道。
    希思的呼喊在四面八方的吵闹声中一闪而过。艾凡如同没听见似的，只是眉头紧锁，面露愠色。他侧头扫了眼后方作恶的手臂，接着左手甩开希思，一个弯腰就钻进手臂下方和人群的空隙里。
    手上突然失去布料，希思发现艾凡的身影也在视线中消失，心里一惊，他还没来得及寻找，就又被后面的人挤了个趔趄。
    好不容易再站起身，他发现周围根本找不到艾凡。看来他们也被人群冲散了。
    “今天人怎么这么多！”
    心里略有些烦躁，希思只好先放弃寻找艾凡，跟在人群中继续前进。等到了空旷的地方，再去找他们会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