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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既怀还在迟缓复盘她全部计划的时候,护士和医生就快速冲进来,轻易推得他身体歪斜。
但很快,他又被一股力量拉拽住。
闻樾珩面色沉黑,望了眼病房,直到医生不留情面把房门关闭,他才指节发力,拖谭既怀往旁边的通道走。
肉身相撞的闷响在空阔的尽头无限晃荡,谭既怀往后碰到铁杆,震荡声持久。
闻樾珩曾经是疯狂的街头青年,即使穿衬衫皮鞋,出拳依旧阴狠,用最收敛的方式,将人打得无力还手。
谭既怀觉得大脑震荡,在明白一件事之后,整个人歪斜挂靠在柱子上。
方承玉那声呕吐,突然发作的疼痛,全都因他而起。
她真的厌恶他到这种地步。
但再厌恶,她也可以委身陪他演戏,若无其事地重温他们甜蜜的过去。
因为那对于她而言,早就不是缺憾的痛苦。
但对于他而言,是。
“她早知道活不久了,所以才会回国,让我陪她一起死。”
闻樾珩轻蔑笑出声,语气绝情:“你算什么东西,能和她一起死?你不会死的,你舍不得死,但你接下来活着的每一天,都会深陷爱而不得的痛苦和悔恨。”
“难道你会和她一起死?”谭既怀天方夜谭好笑出声。
他突然觉得闻樾珩和方承玉都是疯子,所以现在,他们才是夫妻。
她是他妻子,难道她死了,他就不会每天活在追思和痛苦中吗?
“我至少,没有害死我和她的孩子,却一昧逃避,依旧逍遥美满的生活。”
谭既怀挑衅的笑僵在脸上,五官呈现一种十分怪异的状态。
“你他妈懂什么,那是我和她的事……”
他十分厌恶,圆圆被她的新老公提起。
“圆圆之所以被警方宣布是十月二十六日死亡,是因为她是在那天清晨被警方在路边找到的。他们认定她被冻死。但实际上,她是二十五号那晚跑出的家门。”
“那天承玉正在做饭,突然接到顾客紧急约见,当时她经手的那个案子十分棘手,她匆忙出门,忘记关煤气。之后煤气泄露,门没有锁,家里的监控显示,圆圆承受不住异味自己开门跑了出去。”
闻樾珩站在落地窗前,身影被黑色笼罩。
“所以承玉一直觉得圆圆的真正死亡日期是十月二十五号。”
“是她害死了圆圆。”
圆圆死后,方承玉患上一种十分罕见的精神疾病。
会有记忆错乱、情绪不稳定等症状。
但同时,记忆错乱又是引起她这种病症的主要原因。
不知情的人,会真的以为她连自己女儿的祭日都记不清。
但实际上,她的确也算记忆错乱。
警方的官方宣告是权威,而且的确没有实际证据证明圆圆到底是什么时候失去生命体征的。
可警方宣告的冷冰冰的数字,怎么抵得过一个母亲因为自己失职而造成永失骨肉的热痛。
在方承玉的世界里,圆圆才不是冻死的。
她推开家门跑出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的死亡。
那个瞬间,她就已经死了。
是她妈妈害死她的。
护士冲出来开门,冲走廊里的两个男人喊:“病人家属进来一下!”
里面一直传来凄厉的嘶喊声。
谭既怀身型微动,可落在地上颀长孤独的影子,被匆忙沉重的步伐狠狠踩过。
闻樾珩第一时间赶回病房,配合护士压制住因为痛苦而四肢挥舞躁动的方承玉。
因为风险大,只能采取吸痰的方式抽取样本送去检查。
对于清醒的人而言,这是一个极其难忍的过程。
方承玉一直在喊,双腿乱蹬。肝肠寸断的嘶吼,震荡整个病区。
闻樾珩来到她身边,不同于护士用力钳制她的手脚,他用宽厚的大掌,包紧她纤细的手腕,同时抚摸她的发。
俯身用唇贴她的额角,一直在低语。
像虔诚的耶稣信徒。
*
谭既怀失魂落魄晃出医院,觉得九月的风冻人,骨缝都滋生出难忍的痛。
过马路的时候,他被白晃晃的灯光遮挡住全部视野。
在生死一瞬间,真的是会求生本能都丧失,呆站在原地,被车头撞出两三米。
不少路人围过来,叽叽喳喳,拿闪光灯拍照。
他低伏在地,任由自己像个小丑,被人议论。
他总觉得耳边全部的声音都是在谴责他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的失职。
他连自己女儿如何丧命的整个过程都不得而知。
因为警方一通电话,将过错全都推到前妻身上。
可实际上,圆圆离开后近两年时间,他没有见过她,没有听过她的声音。
那时候他忙于工作,忙于和岳父应酬,忙于晋升,错过了孩子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走、第一次上幼儿园——人生每个重要时刻。
直到现在,他才顿悟,方承玉那句“只有养过的人,才有资格被冠上养死的罪名”。
他的确没有资格。
也只有在彻底失去女儿后,他才发疯似关注到远在美国的前妻和女儿。
认为方承玉趋炎附势、心高气傲,她要彻底带走圆圆享受更好的生活,就不会再允许她接触一个没有出息的爸爸。
所以他只一心往上爬,从没主动关注关心孩子的成长。
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养孩子,竟学会自己开煤气做饭。
他皮肉开绽,鲜血从指缝源源不断地溢出,痛意钻心,整颗心被掏出来风干一般,冷风肆意灌进空荡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