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在食堂里、在寝室里、在楼道里都听到了有人议论纷纷。
    沈缘溪，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文科班女生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年级里暴得大名。
    有议论就会有流言，有人煞有介事地说她曾经割过腕，还有人说她是跟男友分手为情所困。
    充分展示了什么叫“以讹传讹”。
    高三年级的课表里是没有什么“副课”的，除了主课之外剩下的全是自习，还时不时被占用“讲两道题”。
    这是节物理课。
    老赵在讲台上扒拉扒拉讲个不停，发现下面学生心不在焉，而且情绪异常的低落。
    于是放下了手里的试卷，把没写完的粉笔头丢回盒里。
    “最近年级里有个事情大家可能都听说了一点，我来给大家讲一下，省的你们自己瞎传。”
    “文科班有一个女生休学了，这是真的。”
    “原因是高考的压力太大，导致了严重的失眠，后来去医院才查出来得了抑郁症。”
    “事情不复杂，为了保护女生的隐私考虑，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去打听一些乱七八糟的。”
    “这个事情给咱们的提醒是，要注意自己的心理健康，也要注意身边同学的精神状态，有任何的问题随时来找我。”
    学校的动作也很快，第二天班会课上老赵又宣布了一个新消息。
    “在行政楼的一楼，学校专门开了一个心理咨询室，平时会有心理辅导老师在那边值班。”
    “同学们学习上、生活上碰到了任何的难题，或者是任何想倾诉的事情，都可以过去寻求帮助。”
    “里面的老师都不是平时的任课老师，不认识你们。如果你们不愿意的话，也可以不透露自己的班级姓名，老师一定会保护你们的隐私。”
    “学校解决不了的，还可以找家长，依然解决不了的还可以发动校友的力量来帮助你。”
    “总之呢，有什么事情千万不要憋在心里，特别是女生，同学们相互之间也要多关心。”
    老赵的稳定军心其实有点儿多余。
    因为十四班这帮人在他的捶打下皮糙肉厚的，精神头都好着呢，要不了两天这事儿算是一阵风刮过去了。
    除了林一。
    他跟沈缘溪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也不是因为没能提前挽救她陷入了自责，而是自己之前的困惑还没得到解答。
    午后，他从食堂吃完饭回来，路过竹廊的时候见到了旁边碎星湖的锦鲤，于是绕到另一边坐在了湖边的长椅上。
    他想起夏至那天顾采薇就是在这里跟自己“告白”，不知道她去京城这么久考得怎么样了。
    好像也没有很久？
    “干嘛呢？”
    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一看发现是教生物的唐老师，依然戴着那副有链子的眼镜。
    那次在学校遇到唐师母之后，两人算是有一点交情，不过林一并没去找过他问什么问题。
    顾采薇当然更不会去。
    学渣的习惯是很难纠正的，不然早就逆袭了。
    这种关系不远不近，林一会觉得比在老赵面前轻松一点，但也不能不讲礼貌，所以规规矩矩喊了声“唐老师”。
    “我在想点事情。”
    唐老师倒是很不见外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还冒出一句：“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小老头还挺幽默的，林一给面子地笑了笑。
    “那个顾同学呢？好像有几天没看到她了。”
    “她去京城参加艺术特长生的校考了。”
    唐培英点点头：“看她上次那两下，身上是有功夫的，怎么了你是不是怕追不上她？”
    老头明显理解错误，林一不得不解释了下：“唐老师，最近文科班有个女生休学了您知道么？”
    “学校都发通知要求所有老师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了，我能不知道么？”
    他没想到是这事儿：“怎么，这个你也认识？”
    林一觉得老头这个“也”字用得很微妙，立刻为自己澄清：“只是见过两面而已。”
    “其实我……我本来有机会提前发现她的状态异常，但是因为我自己的大意所以错过了。”
    唐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有同情心是好事情，但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发生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
    “如果你能帮到她，那说明你很了不起。如果没有，那也不是你的过错，不用放在心里。”
    林一摇摇头：“我不是在自责，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我觉得她父母也情有可原，那这是谁的错呢？”
    难得碰上个说得上话的“大人”，他还是把问题分享了出来。
    唐老师看起来不太了解内情：“她父母怎么了？”
    “她父母都是之江大学毕业的，希望她也能考之大，但是她的成绩差很多，所以压力太大受不了了。”
    以唐培英的教龄，这种事见得不少，他考虑了一番应该怎么开导。
    “你最近学习状态有点松懈就是因为这个事吗，觉得高考也就这么回事，有点灰心丧气？”
    林一汗颜了一下，他最近学习状态下滑主要还是因为“一夜暴富”心态不稳，但此刻也只能含糊地点点头。
    “不是我倚老卖老，这种事情以前发生得更多，而且更夸张。”
    “我读书的时候家长的棍棒教育还很平常，我亲眼看到有男生因为不学习被亲爸打骨折的。”
    “后来我在学校教书，碰到过有孩子厌学，父母跪在孩子面前苦苦哀求他一定要好好念书，承诺只要考上大学就再也不管他了。”
    “我一辈子呆在学校里，高考这两个字有太多故事了，讲一整天都讲不完。”
    “但是林同学，有一个见解我和很多毕业多年以后回来看我的学生都聊过，大家都很认同，你想听一下吗？”
    林一默默听着。
    “今天你可能觉得，高考太残酷了，太没有人性了。”
    “但在你以后的人生中，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机会，有一些你得到了，有一些你失去了。”
    “但无论如何，你发现自己都没法像高考的时候那样心服口服。高一分还是低一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林一其实知道这个道理，因为他不是真正的高中生，他已经经历过那些“以后的人生”了。
    “所以不要放弃，如果你觉得世界不是你想要的样子，你就应该努力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才能改变它。”
    唐老师最后还是落脚在鼓励上。
    听起来很像鸡汤，但两人这段根本没有对上频道的鸡同鸭讲意外地让林一有所领悟。
    我不是个哲学家。
    第153章 2012年的第一场雪
    林一谢过唐老师的开导，觉得总算又找回一点学习的意义，之后的几天他的学习状态有所回升。
    这个周日的时候，因为觉得在家学习效率过低，林一还是早早地赶到了学校。
    这是一个下雪天，林一进宿舍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寝室长陆博文到得比他还早。
    “陆哥，你今天啥情况？”他一边打招呼一边丢下包。
    “今天是王思源的生日。”
    林一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王思源是指那个戴红袖标的小学妹，陆博文的现任女友。
    “所以呢，你给她整了个啥活，这回不用我去摆蜡烛了吧？”
    老陆还挺不好意思的，整张脸黑里透红：“没有准备什么特别的东西，就买了个礼物。”
    林一没有老熊那么八卦，如果他在这儿的话非得问问是什么礼物。
    不过老陆的声音突然低落下去：“其实我本来还邀请了她一起吃晚饭的，但是她说要跟爸妈一起，要等晚自习之后才有时间。”
    印象里，还没到他们分手的时候啊。
    所以林一安慰了一嘴：“生日跟爸妈一起过那也没办法，你不会怀疑她偷偷约了其他人吧？”
    “那倒没有。”
    老陆不是这个样子，他想了想提了个问题：“林一，顾采薇生日的时候会问你要什么礼物吗？”
    林一快速回忆，第一次的时候顾采薇疯狂暗示，应该算要了吧？
    最近一次倒是什么也没说，不过很笃定自己一定会老老实实准备，因为两个人关系已经不同了。
    “怎么，她问你要东西？”
    “不是，她没问我要东西。”
    林一看他这个一脸失落的样子有点不明所以：“这种什么都不要的好女孩儿，出学校以后打着灯笼都难找了，你在这儿苦恼啥呢？”
    “就是……她虽然没有跟我要礼物，但是好像也没打算跟我一起过生日。”
    “要不是我打电话给她，她根本没问过我要怎么给她过。我本来是想给她一个惊喜的，结果她晚饭也留给爸妈了。”
    林一失笑：“女朋友太独立你还不适应了，这种连生日都能自己解决的，你以后会怀念的。”
    老陆觉得林一这话真不吉利，什么叫以后会怀念？
    好像他俩走不到最后似的。
    他感觉林一没有真正理解他，所以考虑了一下补充了一个信息：“你知道么林一，我不是王思源的初恋。”
    “你咋知道的？”
    “她自己告诉我的，初中的时候就谈过一个，毕业分了。”
    林一给出他的评价：“那挺好啊，说明小学妹没有忽悠你。咋的，你还因为不是初恋就嫌弃她？”
    “不是嫌弃……”
    老陆是既觉得这种感受微妙，又觉得难以启齿，因为自己是个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