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失踪(上)
天空中的两座大阵分崩离析,九道身影无可控制地抛飞而出随波逐流。
楚天召唤而来的四道镜像一一消失在虚空之后,他自己也像断线的风筝般载沉载浮,那感觉就似世界末日来临。
朱雀六宿更加不堪,背后被一蓬蓬诡异莫名的雨珠洞穿身体,体内真气涣散直接被肆虐迸流的剑气罡风绞杀得血肉不存,化为齑粉!
晴儿在楚天全力的保护之下毫发无伤,只是面色苍白已失去所有的气力。
“妖孽!”看到自己呕心沥血培育出的六名爱徒瞬间横死,白发披散的朱雀真人状若疯虎,猛然一声怒吼身剑合一,竟是扑向了木屋!
“阻止他!”楚天立刻明白,朱雀真人想干什么——木屋之中不仅有失去修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林隐雪,还有幽鳌山元神出窍后留下的肉身!
然而他的身形却在罡风的吹送之下越飘越远,眼睁睁看着朱雀真人扑向木屋却无能为力。
“卡嚓!”朱雀真人的剑气催爆房门冲了进去。
他全身浴血遍体鳞伤,隐隐约约察觉到似乎冥冥中有一股神秘而强横的力量在暗助楚天与晴儿,使得六丁六甲诛仙阵的威力剧增,否则即使幽鳌山祭出元神抵死相拼,他也绝对不可能输得这么惨!
但他的灵台完全洞彻不到这股力量的来源,心底的寒意被复仇的怒火完全压抑融化,斩红尘径直劈向幽鳌山留在木屋中的肉身!
“铿!”孙妈奋不顾身拔刀阻截,刀锋与斩红尘激烈相撞擦出点点火星。
“滚开!”朱雀真人急怒攻心,再次动用真元射出一道“弹指青丸”。
孙妈没有闪躲,她不能躲,因为在她的身后,就是幽鳌山的肉身!
她苍老而稍显木讷的脸上流露出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凶狠,紧盯朱雀真人拼尽全力拍出左掌。
“噗!”青丸击穿孙妈的左掌,钉入她的胸口后爆裂开来。
孙妈的身躯摇了两摇,兀自双目怒睁屹立不倒。
“孙妈!”林隐雪抓起一条长凳使劲打向朱雀真人。
“砰!”长凳粉碎,朱雀真人冷笑一声伸手抓向林隐雪。
就在这时候,他的灵台警兆突显,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后脑勺一疼,一滴从屋顶破空掉落下来的雨珠不偏不倚正打中玉枕穴,顿时眼前发黑全身麻痹。
“什么人?!”朱雀真人惊怒交集,彻底确定在这黑暗的雨夜中,隐藏着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接连不着痕迹地暗中出手,襄助敌方。
“噗!”突然他的背心又是一痛,就看到阎浮魔鞭从自己的前心透出,一股血箭飙射在孙妈的脸上,她的尸首终于缓缓仰倒在幽鳌山的脚边。
朱雀真人呆了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未满十三岁的少女鞭下。
他极力试图回头,但体内的生命飞速流逝,伴随一声不甘的怒吼身躯轰然爆裂!
“妈妈!”看到林隐雪被长凳的反震之力跌跌撞撞抛向屋角,晴儿忘情地掠身飞袖,将她轻轻托起。
“晴儿!”楚天从门外冲进来,看到屋里四处溅射的大片血迹和尸身横倒在地的孙妈不禁心惊肉跳。
强敌尽灭,他的心中却无法生出喜悦之情,如同屋中的林隐雪和晴儿一样,默默注视孙妈的遗体。
元辰宝珠内光影一闪,幽鳌山的元神飞了出来。
比起先前冲出木屋时的模样,此刻他的元神光华黯淡,显然耗损了太多的元气。
他并未急于返回肉身,而是缓缓下降来到孙妈的遗体旁,伸出手替她轻轻合起双目。
他的元神无法流泪,可是心中却充满无尽的悲哀——如果世上有一位从呱呱坠地之日起就抚养照料自己,疼爱自己的人有一天骤然离去,舍去生命只为保护自己,那种心痛,是生命中无法承受的痛。
楚天心下不无黯然,蓦地发觉幽鳌山的元神一阵剧烈波动,竟有涣散破灭的迹象。他不由吃了惊,知道这元神全凭圣阶高手的元气催动方能离开肉身破窍而出。一旦暴露在外,每分每秒都将耗损大量的元气。此刻幽鳌山心伤孙妈之死,情绪激荡道心失守,元神更不能自持。假如不立即稳住心绪回归体内,很可能就会神销形灭万劫不复。
“回去!”楚天一掌击在幽鳌山的背上,梵度魔气汩汩输入助他凝聚元神。随即掌心吐出一道柔和起劲,幽鳌山的元神凭空飞去,飘飘荡荡飞向他的肉身。
孰料元神如虚无缥缈的云烟般,径自透过肉身继续向前飘飞,并未入窍!
楚天眉宇一扬已知症结所在,高声喝道:“幽鳌山,你欠着晴儿和我诺多,就想这样去了吗?!”
晴儿立时领会楚天心意,两人齐齐出手,双掌再次抵住幽鳌山的元神。两股魔气浩浩汤汤注入进去,幽鳌山的元神波光鼓荡,渐渐亮了起来。
幽鳌山漂浮的元神缓缓睁开眼,朝楚天和晴儿微微颔首,强压下激荡的心绪凝神定元,蓦地发出一声洪钟大吕般振聋发聩的啸音,元神倏然凝成一束精光没入肉身。
楚天和晴儿各自撤掌,静静观瞧幽鳌山肉身的动静。
须臾之后,幽鳌山的肉身微微一颤苏醒过来。
他的神情沉静而凝重,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有酒吗?”
“有。”林隐雪将剩下的小半坛观音醉递给了幽鳌山。
幽鳌山什么也没说,先将烈酒洒在孙妈的遗体前,然后仰脖痛饮。
屋里的人都默默看着,林隐雪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湿了轻柔的白纱。
“没事了。”幽鳌山晃晃空空如也的酒坛,向林隐雪微微一笑。
火辣辣的酒液在体内燃烧,像是一团火激起了他心底尘封已久的斗志与豪情。
他本想与世无争地在这幽谷之中陪着林隐雪慢慢变老,再不涉足人世间的恩恩怨怨。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孙妈的死犹如当头棒喝,令幽鳌山意识到世外桃源仅仅只在自己的想像中,世间并不存在。
既然如此,自己就灭了这遁世之念!
幽鳌山振衣起身,目光望向屋外的风与雨。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坚毅而果断,犹如死后重生。
这一刻他暗下决定,要尽快返回北冥城寻找泄露自己行踪秘密的那个人,即使因此掀起滔天巨浪也在所不惜。
无论如何,要给孙妈和自己一个交代!
三天以后细雨蒙蒙的一个春日,木屋后面的杉树林里多了一座坟冢。
楚天和晴儿站立在坟前,静静看着幽鳌山、林隐雪手里的一张张纸钱在殷红色的火苗里渐渐化为灰烬。譬如孙妈,默默无闻地过了一生,却在生命最后一刻爆发出绚烂的光华。
楚天忽然上前两步,从幽鳌山的手里接过一叠纸钱,在孙妈的坟前跪地祭拜。
他的心中充满对孙妈的敬意——像这样忠心耿耿舍身护主的老仆,纵然男儿膝下有黄金,又何妨一跪!
晴儿也在楚天的身边跪下,默默感谢孙妈这六年来对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与看护。
不远处的土堆下,掩埋着朱雀真人师徒的残骸。那位原本受伤昏迷的柳道人,最终没能躲过一劫,在混战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也被罡风光澜炸得支离破碎,和她的师傅被埋在了一起。至于其他六宿尸骨无存,只剩下几柄断剑。
当最后一张纸钱燃尽,四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的心思,踯躅在墓前久久不想离去。
忽地,林隐雪抬起头问道:“鳌山,为什么那个老道士要抓我?”
幽鳌山凝视孙妈的墓碑,深吸一口气道:“如果你愿意,我想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大约六年前,就在这附近的一座小山村里来了一群人,他们……”
楚天悄然牵了牵晴儿的衣袖,低声道:“走吧,这时候他们身边不需要我们。”
晴儿会意地起身,看了眼正全神贯注聆听幽鳌山诉说的母亲,和楚天一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树林。
天空中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地上的殷红血迹被连日的雨水冲淡了许多。但谁也无法忘记三天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恶战。
“想先回去看看,陪我好吗?”
冰凉的雨点打在两人的脸上,望着远方朦胧的青色,楚天伫立片刻,低低问晴儿。
晴儿明白楚天所说的“回去”是要去到哪里。她顺从地点点头。
她总是不愿违逆了哥哥的心意,无论何时何地。
她可以向任何人横眉冷目,也可以对任何事为所欲为,但只要楚天一句话,晴儿愿意陪伴他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对哥哥来说,她不是魔教教主林盈虚的掌上明珠,也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门公主,她只是哥哥的妹妹,愿意陪着他浪迹天涯风餐露宿也甘之如饴的妹妹。
因为,有一种幸福就叫陪伴。
两人手牵手御风而起,结伴飞向无名小山村。其实这座山村原本有它自己的名字,只是楚天将它珍藏在了心底。
近了,又近了。或许是近乡情怯,楚天的心情渐渐激动起来。
在外漂泊流浪了整整六年,他终于再次回到家乡。
走时凄凄惶惶,归时乡音无改卓然成人。
只是再见不到父母亲人相迎的笑脸,饭桌上也再不会有爱吃的家乡菜肴。
远远的,他看到了令自己魂牵梦萦的那座废墟,仿如沉睡在寒冬中永远不会醒,冷冰冰静悄悄地卧在群山之间。
“有人!”晴儿蓦地明眸一冷,凝视断壁残垣深处一条如同幽灵般飘荡的身影。
楚天闻言一惊,待凝目再做细看时,那条人影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