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她窝在魂灯里，似乎已经习惯了那份入骨的疼痛。跟神荼一样，她脑中缺失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回归。
    她想起了他们的初遇，道士清冷着侧脸一本正经的喊她施主，告诉她若是抓错了，定会将她放回去。
    然后便是她不依不饶的捉弄，那人着急了，面上也是波澜不惊。盘坐在蒲团上，假装看不到她听不到的样子。
    她想起他带着她找小花苞，入花满楼时耳尖通红的样子。
    想起他承诺守她护她与她一生一世在一起的郑重语气。以及，他痛苦的抱着她，一声一声念对不起的彷徨。
    他曾经那么真实的存在过她的生命力，也曾经用力的将她拥入怀中，更曾经百依百顺的哄她宠她将她视若珍宝。一朝梦醒，竟是大错特错。
    他是天尊，他是天尊的心。即使他的心里再爱她宠她肯为她付出一切，理智却是拿掉她的孩子斩断他们的联系，甚至是亲手，将她送进深渊。
    天尊，果然是无情无义狠心之人。这点，倒是跟她料想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出入。
    夏夏不知怎么去形容此时此刻的感觉，总之，一片火焰里，她连流泪，都做不到。
    “尊上，你真的，要我死吗？”
    僵持中，夏夏的语气不咸不淡，甚至带了点事不关己的无所谓语调。仿佛她只是突然想起来，然后在临死之前，顺便问一句。
    天尊缄默了，他停了对神荼的循循诱导，向来平淡的脸上，终是微微崩裂泄露了几分不忍。
    长久的缄默，让置身火热中的夏夏一片冰凉。她抱住自己的臂膀，再问。
    “孩子，是你拿掉的吗？”
    天尊很想说不是，可事实正是如此，他又有什么资格狡辩？
    “好，我知道了。”
    夏夏茫然在火焰中点点头，一点一点的，将自己最后的防御也摊开……
    “夏夏，你听我解释。”
    天尊有些慌了，他预想过很多种夏夏的反应，独独没有一种，是这样不温不火坦然接受。那是心死了的人，才会有的语气啊……
    魂灯里火光大盛，佛气一丝丝一缕缕全数朝神荼扑去。
    他想，他大概是完完全全失去她了。甚至没有机会跟她解释一句，没有机会亲口说句对不起。
    他选择了神荼，牺牲了她。即使求了老君的仙丹救回她，想必，也是不会被原谅了吧？
    烛火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他下意识的伸手捉住，最终却只是徒留一块伤疤在掌心里。那个他爱的，爱他的小鬼走了。连句道歉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后悔吗？
    他这么问自己，然后指甲刺进掌心里，鲜血直流。
    神荼被一层洁白的光晕包裹着，抽丝拨茧一样，他身上的戾气，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天尊握紧手里的魂灯，对匆匆赶过来的欢喜罗汉点了点头。
    “结束了？”
    “……嗯。”
    “我留在这里吧，你去，看看她？”
    “不了，我没脸再见她了。”
    神荼缓缓睁开眼睛，缠绕多年的戾气终于无影无踪。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充斥眼眶，他跪了下来，“大哥，对不起。”
    “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当年的事，不是你有心的。”
    “我一直以为……”
    他一直以为，当年若不是君耀跟那个男人走，母亲就不会遇害的。他也不会浑浑噩噩的，做了地府的冥神。
    当年的事，疑点重重。可他什么都不知道，却是先恨上了他。现在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他们，甚至为了他们，连最爱的人都亲手了解。一时间，除了流泪，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母亲的墓，还在岱舆仙山上。你若是有空，回去看看她吧。”
    天尊眉眼黯淡，似乎是用尽全力，“她不会怪你的。她临死，最放不下的，都是你。”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男人要带我走？”
    他想起来了，当年，他们争执的时候，那个男人走过来，不知对他们做了什么。然后，君耀神色清明，他却突然有了杀意。他不知道他要杀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有杀意。他只知道，他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迫切的想要品尝血液的味道。
    男人好以整暇的看他，眼睛越来越亮。然后在他捏了杀招冲向君耀的时候，母亲，突然挡在了前面。
    “君耀，照顾好自己。不要责怪他。”
    母亲临终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头颅便横着飞了出去。她倒在血泊里，眼睛却还死死的瞪着那个男人。
    她刚刚产子，又被戾气化成的刀刃砍在致命的脖颈上。纵使神族有不死之躯，也挡不住这样的消磨。再者，神龙一族的女人，向来都是这个宿命不是吗？
    她用尽全力控制没有头颅的身体爬到那个男人身边，揪住他的衣襟含糊不清。
    那是神龙一族最最恶毒的诅咒，用魂魄做代价。大致是说，一旦她的孩子入魔，孩子的父亲就要七窍流血魂飞魄散。
    然后那个男人很是震惊，嫌恶的拍开她的尸体，朝神荼走去，似乎是要制止他。
    然而神荼已经不受控制，无论是谁，都无法靠近。他已经认不清谁是谁了，他只是知道，鲜血的颜色和气味让他着魔，让他不住的想，不够，还不够，这样程度的血泊，远远不够。
    男人恨恨的瞪了地上的尸首一眼，甩袖离开了。
    君耀怔怔站在原地，终是在神荼挥手劈过来的时候作出了选择。
    他不停的绕着神荼奔跑，企图寻了机会将被封在石壁中的两颗龙蛋拿出来。可神荼不给他机会，招招致命，直逼君耀命门。不得已，他逃出了山洞，暗自祈祷神荼不要有事。
    再后来，神荼只记得自己筋疲力尽，跌坐在血泊里，捧着那粘稠暗红的东西，傻笑着昏过去。是那个男人，趁他背对洞口的时候收回来摄心术，神荼，方才能逃过一劫的。
    男人站在他身后停顿良久，似乎很惋惜的样子。然后云姨跑了进来，疾声厉色的骂了男人几句。
    男人不耐烦的甩开云姨，故自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