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巍山
张清妍他们离了衙门,并没有回到客栈,而是出了城,行到了巍山山脚下。只是到达山脚之后,张清妍就下了马车,拿着一个小包袱,让其他人离开。
许溯自然不答应,拉着张清妍的手,满脸委屈。
张清妍拂开了他的手,淡淡说道:“你不是说来京城找小姨借住,要拜师读书吗?正好你表哥在此,跟着他去姚家吧。”
许溯在马车上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了一遍,每说一点儿,都要加一句自己对张清妍的想念,埋怨张清妍不在身边,憧憬张清妍在身边就好了……在诸如此类的唠叨中,张清妍也知道了他是怎么来京城的:
许溯毕竟是耽搁了二十年,想要像许家其他男丁一样从戎是不可能了,许夫人对他也没寄予多大的期盼,只要他接下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行。也不知道许溯是不是在方家困得久了,跟着方家那些不成器的男丁们读书识字,学识出人意料地不错,四书五经已经学了大半,写字还有些不习惯,但总归是有了点将来的出路。许夫人刚有了这惊喜,他就通过了今年的童生试,成了秀才,许夫人对他又升起了希望。
许溯能言善辩,直说宣城的私塾先生远不及京城。这话不假,再加上许家是武官,来往都是武将家眷,许夫人虽然出自有名的书香门第,但博川离着宣城路途遥远,也不可能从博川请先生来教许溯。许溯整日缠磨了许夫人,许夫人终于是同意他上京城来念书,投奔嫁入姚家的妹妹。两人是嫡亲姊妹,就像姚容希路经宣城会拜访许夫人,被许夫人留宿许久,许溯进京,必然被姚夫人好好照顾,许夫人对此很放心。
当然,光凭此,许溯是不可能说通许夫人的,即使要让许溯走科举之路,许夫人也会将他送回博川娘家,而不是投靠妹妹姚夫人。这其中少不得许溯装疯卖傻,大叫脑袋疼,许夫人想着去了京城的张清妍和京城旁的天灵寺,这才会答应许溯上京。
许溯在张清妍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到自己装病骗许夫人,语气中还带了一丝狡黠。
张清妍对此不怎么欣赏,对于他缠上自己更是没什么想法,这会儿就直接拿许溯的话顶了回去。
许溯委屈地眼眶都红了,二十岁的成年男子,做出这副小孩的神态来却没有半分不自在。他的眼神很干净纯粹,如此作态,也没让人觉得不快。“大仙,你看到我不高兴吗?”许溯柔声问道,拉了拉张清妍的衣袖,执拗地盯着张清妍。
张清妍再次拂开他的手,“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你与我之间不过是一时缘分,缘分既了,你现在强求也没有意义。何况你对我的感情不过是雏鸟情节,等再过一些时日,你见的人多了,这份感情自然会淡去。”
叫魂之后,被叫回来的魂魄对于叫魂的人产生挂念,这是常有的事情。任谁在恍惚迷茫中徘徊许久,听到有人一遍遍喊着自己的名字、召唤自己,都会产生依赖和亲切。这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抓住,就难以松手。魂魄上的感觉比肉体上的感觉更为强烈分明,溺水者上了岸,就会扔掉手中的烂木头,但被叫魂后的人会对于那个声音更执着,需要一点时间来忘记那种孤独无依的感觉。
许溯垂下脑袋一言不发。
“大仙,”陈海问道,“我们是在这儿等您?”
“接下来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先回客栈。”张清妍拎着小包袱,头也不回地说道,“若是我没回来,你们就自行离去吧。”
听到这话,几人都是错愕地看向张清妍。
许溯焦急地问道:“大仙,你要做什么?”
“清理门户。”
“那收尸的事情……”陈海迟疑地问道。
“不必了,真要出了事,也没尸体好给你们收。”张清妍叹了一声气。
尸骨无存。
陈海心头一凛,看向张清妍平静的面容,只是点点头。
“喵——”黑猫在马车上懒洋洋地甩尾巴。
“你可真没良心啊。”郑墨看了眼黑猫,觉得自己当初对黑猫的看法一点儿都没错。
黑猫瞄了他一眼,继续甩尾巴。
姚容希说道:“你跟着他们回去。”说着就去追张清妍。
郑墨急了,想跟上,被陈海扣住了肩膀。“你做什么?”郑墨不满地挣扎。
陈海不为所动,将他往车上拉,“大仙都发话了,你就别跟着掺和了。肃城的事情你忘了?”
郑墨不再挣扎了,有点儿担忧地问:“少爷不会出事吧?”
“生死有命。”陈海淡定地说道。跟着张清妍见得多了,他对于这些也看开了许多。
郑墨可没这份觉悟,听到这话就狠狠瞪向陈海。
另一边,黄南正拉扯着许溯。许家的两个侍卫也帮着阻挠许溯。他们也是听说过跟着姚容希上路的两侍卫的事情,知道跟在张清妍身边的危险,可不敢让许溯跟着涉险。
许溯急红了眼睛,“你们快放开我!”
“打晕了吧。”黄南头上冒汗。
许家的侍卫瞪眼,黄南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三个人总算将许溯压上了马车。许溯抱膝坐在马车角落,一边生闷气,一边忧心忡忡。
黄南擦了把汗,问陈海:“我们走了?”
“走吧。”陈海望了眼山路,甩起了马鞭,“驾!”
巍山是一座荒山,前朝初年还有温泉,在此之前,不少达官贵人在上面建了山庄,后来温泉渐渐消失,那些山庄就没那么热闹了。前朝的末代皇帝肃渊帝被太祖的铁蹄逼得离开皇宫,可没跑远,就被太祖围追堵截,最后走投无路,上了巍山,受太祖皇帝围困。跟着肃渊帝的人要么投降,要么自杀,要么就和皇帝一起被活活饿死在山上。太祖将那些人就地掩埋,也就埋在了巍山上。没了温泉,本朝的达官贵人又嫌这座山不吉利,这里便成了荒山。
张清妍沿着长满杂草的山路往上爬,感受着山间晦涩的气息,心头微松。一回头,就看到了不紧不慢跟着自己的姚容希,她的神情又紧了起来。
姚容希走到了她身边,和她并肩而立。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地方,但你没必要和我一起来。”张清妍客气而疏离地说道。
姚容希的黑眸中倒映着张清妍的身影。
“这是张家的事,而你不是我家的人。”张清妍生硬地说道。
姚容希苦笑。他自然明白张清妍执着的是什么,他在张家住了近千年,比任何一个张家子嗣都要了解张家,但要说他是张家人,他无法说出口。姚容希神情复杂地看向张清妍,对上张清妍越来越失望的眼神,也只能避开。若是在回到这个时空以前,他是受张家恩惠,又自知身份,无法厚颜无耻地攀上张家,可张清妍执着,他顺着她的心意也无妨,现在,他是真的无法说出口了。
张清妍等不到姚容希的回答,转过头,一言不发地继续爬山。
姚容希像个影子,紧紧跟在她身后。
阳光和树影将他们两人的身影遮蔽,山间时有鸟鸣,没带来生气,反倒让整座山都显得孤寂凄清,让人心中发麻。也是因为这种气氛,达官贵人抛弃了巍山,寻常百姓也不会上山来,巍山成了彻底的荒山,无人涉足,还有些闹鬼的传闻。
两人走了许久,终于是到了山顶。此刻已经过了午后,站在山巅,离太阳更近,却反而更为寒冷刺骨。山顶只有一处别院,据说是前朝皇帝们的别庄,在前朝覆灭前就因为温泉消失而荒废了,现在更是颓败得不成样子。肃渊帝就死在这座别庄内,被太祖皇帝葬在了山巅,也就是张清妍的脚下。
张清妍在空地上绕了个圈,选定了位置,将包袱展开,露出了里面的五根木钉和一个陶罐,还有一套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