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钱庄(一)
“不如何,我还有事,喻公子,就此别过。”张清妍淡淡说道。
喻鹰微微一愣,略带诧异地问道:“我们认识?”
“不认识,不过我在江南见过你家长辈。”张清妍言简意赅地丢下一句。
“等会儿等会儿,你见过我家长辈……难道是老爷子?”喻鹰伸手拦住了张清妍。
“他自称喻老,我看气息,应该是你家长辈没错。”
喻鹰难得露出一脸呆象。听到这话的人不禁面面相觑。喻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张清妍。
张清妍没再说什么,一行三人直接离开了。
“老爷子去了江南,从肃城到宣城。肃城发生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是老爷子给收的烂摊子。”喻鹰摩挲着下巴,“啧,没想到这灾星到京城来了啊。”
“灾星?”詹文鑫挑眉。
“宣城两户人家在她面前跌了大跟头,京城方家焦头烂额,利亲王更是直接灭门,连带着肃城也遭了秧。还有天水城……我哥在那儿给她收拾烂摊子呢。嘶——不行,我得离这小道姑远一点,我们喻家最杰出的两个已经栽在她手里了!”喻鹰方才还好声好气地说着,到了最后一句,又恢复成了玩世不恭的调侃口吻。
詹文鑫失笑,“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要离她远一点。”
喻鹰挑了挑眉,眼睛清亮,带着一股子兴奋劲,“这次,看来是莫家要倒霉了呢。”
“莫家已经无缘无故死了两个下人了,都说莫尚书在走霉运,现在看来,是鬼魂作祟。”
“你还真信这种事情?”喻鹰大笑,“没想到你詹文鑫跟个市井妇孺一样!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啊!”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詹文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然你怎么解释宣城、肃城和天水城的事情?”
喻鹰眼睛放光,“我倒是想要解释,可惜我不能随便离京,不然好好探查一方,肯定揭开这个小道姑背后的把戏!”
“哦,我倒是想要拭目以待。”詹文鑫依旧声音平静。
“不知道她到京城来,是来找谁的。”喻鹰抽出后颈的折扇,展开扇了两下,忽的又收了起来,“啪”地一声敲在手上,“通德钱庄!”
京城,大胤朝的国度,也是大胤朝最繁华的地方,达官显贵云集,也让商贾们嗅到了商机,蜂拥而来。
京城的云祥四条街就是商铺云集的四条交错街道,构成一个整齐的井字。井字中心的商铺自然也是京城最顶尖的几家铺子,珠宝首饰、布匹锦缎、书香墨宝、酒楼饭店……在这个井字的中心应有尽有,包括整个大胤朝最大的钱庄——通德钱庄——的总店。
繁华的京城,繁华的云祥四条街,以及最繁华的井字中心,如今只有这家气派的钱庄门可罗雀。
通德钱庄的现任东家卢元宝急白了头发,忙碌了数月之后,现在的他只能枯坐在通德钱庄的内厅中,面若死灰、两眼发直地盯着地上的青砖。
内厅很安静,往常内厅里也很安静。这片繁华地带中有不少这种安静的房间,都是各家商铺中的雅间,用来招待贵客,装饰清新脱俗,摆设高雅清丽,像是书香人家招待客人的厅堂,而不像是商铺。但通德钱庄这间内厅的安静却是一种凄凉的死寂,没有一点儿人气,哪怕是坐在里面的活人卢元宝也没有一点儿人气。
“老爷……”卢夫人站在门口,心惊胆颤地叫了一声。她褪去了往日雍容的装扮,素面朝天,露出青黑的眼圈和松弛的肌肤,身上的衣服都带着褶皱,如同她脸上的皱纹。这是她过去的旧衣,今年这一季的新衣还没来得及做——不,应该说是不可能做了。
卢夫人的双目紧紧盯着卢元宝,仔细观察着,好像在辨别卢元宝还有没有呼吸和心跳。
“又怎么了?又有人来兑钱了?”卢元宝没有抬头,声音低哑,好像是一只快死了的野兽在呜咽。
卢夫人先是松了口气,随即迟疑了起来。
卢元宝没听到回答,终于是缓慢地抬起了头,看着卢夫人为难的脸色,发出嘲讽的一声轻笑,“是金砖又来谈分家的事情了?”
金砖是卢元宝的嫡亲弟弟。过世的卢老太爷虽然也上过私塾,读过几年书,结识过不少达官贵人,但给儿子起名字的时候粗鄙得如同一辈子在地里刨土的乡下人,大儿子叫元宝,小儿子叫金砖,其他姨娘小妾生的庶子们就干脆排了个序,大郎、二郎……一直排到了五郎,女儿们则无论嫡庶,都同庶子们一样排序,从元娘排到了七娘。卢老太爷一位嫡妻、四位妾室、十七八个通房丫头和上过床的妓子,所以有八儿七女,但最后长大了的只有两个嫡子和最小的庶子五郎,就是五郎都在成亲没多久吃坏肚子死了。
这事情当然不是什么巧合,也不是什么诅咒,而是卢老太爷的那一妻四妾斗法的结果。卢老太爷只是个商人,不会被御史盯着,又有巨额家财,外加上卢老太爷本身薄情凉性,对于自己的女人不在意,对于自己的儿子也不甚关心,一心扑在生意上,那五个女人杀红了眼,互相之间防备着没有着道,但卢家子嗣却死伤惨重。最后卢老太太作为正室嫡妻,地位正统,又有娘家鼎力支持,在死了一个女儿之后,保住了自己的两个嫡子,顺带除掉了其他会分走她和她两个儿子家财的孽种们,成了最后的赢家。
卢老太爷一死,卢老太太就将那四个和自己斗了一辈子的女人关了起来。她要折磨她们的下半辈子,为自己悲哀的一生和死掉的女儿报仇。专心折磨妾室的卢老太太不再管事,通德钱庄被大儿子卢元宝继承,但两个儿子没分家,卢金砖一家子和卢元宝一家子生活在卢家老宅内,也在通德钱庄里面做事,拿着钱庄的分红。有年少时在父亲四个妾室打压谋害下的患难与共,两兄弟一开始还非常和睦,但后来就渐渐生了异心。
这种异心并不会让两兄弟自相残杀,只是卢金砖心生嫉妒和不满,而卢元宝同样不甘心每年挖出一笔钱给弟弟,两兄弟进而开始互相争权夺利,希望成为通德钱庄的大东家,把对方踢走。两人的明争暗斗在通德钱庄莫名丢失钱财之后就消停了,在联手合作一段时间却还是没有头绪,卢金砖就起了弃船逃跑的心思。
通德钱庄已经从原来两兄弟互相争抢的宝船成了一艘要沉没的巨船,现在不跑,只会被船拖入幽深的海底。
卢金砖两次提出分家,卢元宝自然不肯在这时候点头答应。卢金砖甚至提出过一分钱都不要的条件来,卢元宝仍旧拒绝。原因也很简单:这会儿答应卢金砖这个卢家人分家,通德钱庄本就丧失了的信誉保障和已经涣散的人心会随之垮塌,彻底颓败。到时候卢金砖拍拍屁股跑了,他卢元宝这个通德钱庄的大东家就只能接手这艘烂船,哪怕侥幸未沉,以后也没法再行驶多远。除此之外,也有点卢元宝的私心。他是嫡长子,接手通德钱庄当大东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卢金砖这个次子,没名没分的要跟自己抢权利就算了,现在看没权没利只有灾祸后又想要跑路,他怎会让他如愿?既然你跟我共富贵,那么接下来也要跟我一块儿共患难!卢元宝恶狠狠地想着。这是现在唯一一个还能让他生出一点儿力气的想法,也是让他咬牙坚持至今的信念。
卢夫人自然知道自己枕边人的心思,可这会儿她仍然没有吭声。
卢元宝奇怪地看向卢夫人,“不是金砖来找我?还是他又说了旁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