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尸
此时的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房间里没有开灯,一切看起来像是蒙了一层淡蓝色的玻璃纸。大雨浇走了热气,使得房间里的温度显得有些低。
一阵风从窗户外卷进来,夹带着腥臭的恶气直扑二人。两人连忙皱着眉头,捂住了鼻子。夏帆不由自主地把张文绣锦拉到了自己身后,摸索着墙上的开关。
灯光刚一亮起,闪了两闪却又熄灭了。
被猛然亮起的灯光惊扰的乌蝇小虫“嗡嗡”地叫着,慌乱地四处飞舞。
夏帆和张文绣锦谁都没有说话,但是两人都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紧张。
夏帆掏出手机当电筒,手机的光线晃到了书房,发现靠窗的书桌上,一个人影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妈?”
“简阿姨?”
二人颤声轻唤,人影却依旧没有动静,两人心中有了种不妙的感觉,一前一后地朝书房走去。
越是靠近书房,气味越是浓烈。夏帆的手心隐隐有些冒汗,他换了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汗。他感觉到张文绣锦正紧紧地拽着自己的t恤,心里升出一股莫名的勇气。背过手,轻轻在她的手上捏了下,以示安慰。
夏帆把张文绣锦留在门口,自己走上前,朝趴在桌上的人伸出了手。
一种冰凉的滑腻腻黏糊糊的感觉从指间传来,这绝不是雨水淋湿后的触感,倒像是浸泡过久的海产品。本应富有弹性的纤细胳膊比平时粗壮了些,按上去像是浸满了浓汤的海绵。
“妈……”夏帆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他将手机移动到此人的脸上,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那是一张无法形容的恐怖的面孔!
湿漉漉的发丝一缕一缕像海草一般黏在此人的脸上、肩上,肿胀的面孔有黄色的液体流出,有些皮肤已经开裂,露出了已经有些变色的肌肉,部分液体已经凝结成块将她与桌子粘贴在了一起。
浑浊的双目死死地盯着窗外,一些乌蝇和蛆虫在上面肆无忌惮地蠕动着。若不是因为衣服的花色,他绝对无法认出这是他母亲,准确地说,他根本无法想象这是一个人!
震惊之下,胃部一阵翻搅,喉头涌动,来不及冲出房间,夏帆便扭头在一旁哇哇地吐了起来。嘴里呜咽着,含糊地制止张文绣锦靠近桌子。
张文绣锦也被吓得呆立在门口,刚才那份朦胧的感觉此时通过夏帆的表现让她彻底肯定了:没错,简莨,死了。而且,死了不止一天。这些天来不断传来的臭味就是她的尸体发出的味道!
那么,那么,是谁,是谁在她死后还来我家给我补习功课?给我做饭?是谁!?
吐得腿脚乏力的夏帆顾不上理会地上的污秽,用手背蹭了蹭嘴角,转身抱着愣在原地的张文绣锦把她拖出了房间。
屋外风疾雨骤,寒风阵阵,将二人的理智拉了回来。张文绣锦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颤颤巍巍地靠在夏帆起伏不定的胸膛上。
夏帆无声地抽泣了一阵,深吸几口气,终于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给父亲夏淼打了通电话,言简意赅地说道:“爸,妈死了,你马上回来。”
不等父亲多问,夏帆就挂断了电话,又迅速拨通了120的急救电话。
小镇唯一的一辆救护车姗姗来迟,尖厉的警报声将为数不多的居民都吸引了过来。大家议论纷纷,更多的是对发现了臭味的来源而感到的惊异和恐惧。
“死了这么多天都没人知道,真是太可怜了。”
“小帆啊,赶紧叫你爸爸回来啊。”
夏帆紧抿着嘴唇,默默地点点头,他唯恐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张文绣锦瑟缩地双手抱在胸前,盯着医护人员愁眉苦脸地将简莨的尸体运出来。她抬眼看了看夏帆,见他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随后,防疫站的人也赶来了,对简莨的家里进行了“大清洗”,以防有疫病蔓延。
张文绣锦知道夏帆无处可去,主动提议让他到自己家里住一晚。夏帆没有拒绝,呆呆地拎着行李进了张文绣锦的家。
在浴室里,夏帆呆了很久。他无法忘掉自己手上留下的母亲尸体的触感,他拼命地冲洗着,却怎么也冲不掉烙在心底的记忆。他为自己的恐惧感到羞耻,因为那是他的母亲,他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
当夏帆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张文绣锦出神地蜷缩在沙发上,怔怔地盯着桌上的饭菜。他走到张文绣锦身旁坐下,任由张文绣锦靠在自己的肩头上。
两人沉默了良久,各自想着心事,脸上都挂着泪痕,说不清是因为伤心还是恐惧。
看着桌上的饭菜,张文绣锦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她今天晚上还吃了简莨给她做的饭菜啊!但是如果简莨已经死了那么多天,是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的!
自己也不会是精神错乱了,就算精神错乱也做不出这样的饭菜来!难道简莨还有个孪生的姐妹?胡扯!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而且,她敢肯定,那人绝对是简莨!
此刻,只有一个最不合理也是最合理的解释,那就是,这几天陪着自己的,是简莨的鬼魂!一想到这里,张文绣锦不由得头皮发麻,后脊梁发冷,猛地打了个寒颤。夏帆伸出手来揽住她的肩头,无力地将头靠在了她的头上。
要不要把简莨得事情告诉夏帆呢?张文绣锦内心挣扎了起来,可是没凭没据的这么跟他讲,他会信么?多半只会认为自己是受惊过度产生了幻觉或者是她的臆想。
再者,夏帆现在正沉浸在悲痛中,告诉他这件事也只会徒增他的烦恼。再三犹豫过后,张文绣锦决定暂时把这件事压在心里,等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告诉夏帆。
就这样,两人枯坐了一夜。凌晨五点过,夏淼一脸憔悴地赶回了金川,接了夏帆去料理简莨的身后事。
送走夏家父子二人,张文绣锦连忙把昨晚桌上的饭菜连盘子带碗一股脑扔进了垃圾袋,又急匆匆扔到了楼下垃圾桶,这才心有余悸地返回自己的房间,瑟缩在沙发上,警惕地四处打量着。这份紧张感让她无所适从。
突然,沉默了几日的电话猛地响起,张文绣锦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她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来电提醒,上面显示出了她的闺蜜裴琴的头像。张文绣锦连忙抓起电话,凑到了耳边。
“喂,绣绣啊,你这几天都在干嘛呢?电话打不通,qq微信也不上,死哪儿去了?”裴琴清亮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张文绣锦听着差点儿没哭出声来,呜呜咽咽地说道:“我、我……夏帆他妈去世了……”
“嗯,我今天刚从姥姥家回来就听说这事儿了!说死了好多天了!她家就在你家楼下,你吓着了没啊?”裴琴关切地问道,她哪里知道自己这句话正戳着了张文绣锦的软肋上,张文绣锦再也忍不住,在电话里就哭了起来。
“怎么了?你别哭啊!我马上过去找你!”裴琴果断地说着,麻利地在吊带衫外套上一件短袖t恤便冲出了家门。
楼道下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指指点点,张文绣锦神经兮兮地把手臂环在胸前,啃着自己的指甲,左顾右盼。当裴琴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时,她立刻朝裴琴跑了过去,狠狠地抱了个结实。裴琴虽然有些意外,还是妥妥地安抚了她一番。
关于简莨的事情张文绣锦同样没有告诉裴琴,她知道裴琴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就算跟她讲了,也只会引来一段长篇大论。现在,只要有个人陪着就是好的,可是总会有分开的时候,此时的她绝对受不了独自一人待在这个房间里。
“既然你爸妈都不在家,要不,就暂时到我家住吧?”裴琴提议道。
裴琴是一个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一直跟母亲住在一起。她的母亲是个记者,经常要往外跑,所以裴琴打小就很能料理家务。同时,由于她成长的环境,养成了她体贴、善解人意的特质。
这个提议简直让张文绣锦喜出望外,她连忙跳起来迅速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和一些生活必备品,跟着裴琴去到了她家。
裴琴的家在河对岸,因为她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和大多数山里的孩子不同,她在外地读完大学后,却因为家里的缘故回到了故乡。
当裴琴和张文绣锦进门的时候,她的母亲方华正准备出门。
“妈,你去哪儿?”
“今天晚上市里领导来到县里,上面让我们临时加班,晚上我就不回来了。你们俩个好好待家里,有事儿打电话啊!”方华语速奇快,几乎不带标点符号的一口气儿说完,之后风一般地冲出了房间。张文绣锦见惯了方华雷厉风行的模样,倒也不以为意,何况她现在满腹心事。
吃过裴琴做的晚饭,两人闲聊了一阵。裴琴发现张文绣锦似乎颇为疲惫,又有心事不肯跟自己说的样子,于是便提议早点休息。张文绣锦生平第一次非要拉着裴琴和自己一起睡,裴琴虽然觉得张文绣锦有些怪异,但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洗漱完毕,换上睡衣爬上床。张文绣锦闻着裴琴身上散发出的玫瑰体乳的香气,感受到她光滑的肌肤传来的温热,以及有节律的脉搏,心里终于有了一份踏实的感觉。
这两天的精神折磨已经让张文绣锦的体力消耗到了极致,刚一闭眼便昏睡了过去。
正在张文绣锦酣睡之际,忽然觉得有人在低唤她的名字,还不停地推搡着她。她迷迷茫茫地睁开眼睛,顿时就觉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只见简莨那张白得发青的脸庞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一脸焦急哀求的神情。
“绣锦,救我!绣锦,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