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和唐垚在操场上从黄昏待到了傍晚,唐垚什么都没和我说,只是不停的掉眼泪,我拿着仅剩的一包纸巾递了又递,最后都擦完了,我只能把她的蠢驴t恤递了上去。她压根儿没有看我,拿过去就一直在脸上擦来擦去,我有点儿担心她如果回家该穿什么。
“别哭了,也许你该去看看王子言怎么样了?”我看着天都黑了下来,总该有个路子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悲情。
唐垚扭头看看我,“小鱼,你给王子言打个电话吧~”
看着她迷幻的双眼,我也是一点儿也不敢怠慢,“好嘞,我马上打。”我拨通了王子言的电话。
“喂?”接的很快。
“喂,是我,小鱼。”我拿着手机,开了免提。
“恩,小鱼啊,垚垚怎么样?你们现在在哪里?”听着那头说话的声音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虚弱。
“恩恩,我们在一起,现在,”我看了看唐垚的核桃眼,吞了吞口水,“挺好的。”
“那就好,你们吃饭了吗?她有时候下午不喜欢吃晚饭,你得提醒她。”
其实我早就想说我饿了,但是为了朋友我也只能前胸贴后背了。
“那个······他说,让我们去吃饭。”我小心翼翼的看着唐垚,唐垚似乎好像并没有听见我讲话,把我的手机拿了过去。
“喂,”第一声像是撕裂的锦帛。
“垚垚!”很明显一听到唐垚的声音,王子言就兴奋起来了,我坐在旁边觉得悲凉。
“伤怎么样?”看得出来唐垚在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是肌腱受了点损伤,休整两天就没事了,今天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觉得王子言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可是对于唐垚他却愿意主动低头,我觉得唐垚找了一个对的男朋友。
“你以后不要打球了好不好?”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我都搞不清唐垚究竟要干什么。
“啊?垚垚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不打球呢?医生说过过两天就好,我可以继续上场的。”电话那头仍然是耐心的不得了的声音。
“那我们分手吧。”
“垚······”
唐垚还没等王子言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她把手机递给我的时候,我的手上像是被一滴水滴了上去,对于这样突然地决定,我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决定的
“唐垚,你,没事吧?”我看着她,也不知道应该说怎样的话来调整局面
“小鱼,去厕所帮我把衣服脱下来吧,我想回家。”她站了起来,背对着我,白色裙子的后摆被操场上的赃物染了些污迹。
“现在就回去么?”
“嗯。我想回去看看我爸爸。”
直到看到唐垚上了公交车我才转头到马路对面的公交站。我和唐垚回家的路的方向刚好相反,中学的时候我们就会在一个路口分开,现在的我们出校门就需要分开了。
天已经有些晚了,我站在公交站前,背后是康师傅黑白胡椒面的广告,男模特拿着面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些像关儒,鼻子、眼睛、嘴巴······越看越觉得出神,竟然越靠越近,被短信的震动皮肤,才反应过来,我吓着连忙扭头看看四周有没有其他人,还好,站里的人并不多,除开旁边的一对小情侣在旁若无人的亲热之外,周围很安静,车辆来来往往的声音,让我觉得像是放大了什么东西,我打开手机,是关儒的短信:鱼儿,回去了么?忙到现在才结束,抱歉今天没能陪你,明天一起吃饭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心里不由得又柔软了下来,像是卡了很久的一根鱼刺忽然被米饭带了下去,不知不觉的就不觉得痛苦了。大四前本来就很忙吧,他本来那么优秀,以后也一定要更优秀才行,所以现在一定要做好准备才是。以后······对了,我还从来没有问过关儒对于以后的打算,好像是自信过了头,总觉得这个以后会来的更晚些,现在忽然慌了起来,仿佛这个以后已经加快了步伐,朝我步步紧逼了过来。我拿起手机,想给关儒打一个电话。
“准备再错过几辆车?”不高不低,不咸不淡。
这个声音让我的心莫名的揪了起来,“他怎么会出现?他怎么可能出现?”这么久了,自从上次住院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就连锣鼓巷的小公园里也没了他的身影。我急过,也焦虑过,可是却根本无所适从,但很快我也发现了自己可耻的一面,当有了关儒的陪伴,我似乎对这种无助就会少一分,即使关儒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但是一种莫名的安慰总会让我觉得稍微心安。现在,他出现了,我为什么会紧张?
“是不准备回去?”看不清情绪,找不出头绪,我不知道他想要我一个怎样的回答。
“回,回去。我,刚晃了神,就错过了车。”我不敢扭头看他,我下意识的觉得他也没有看我,他可能正在看面前的马路,还有奔驰的车辆,或者是更远的街对面。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正对着我讲话,此时,此刻。
“啊?”他从来没有主动这样要求过,算是一种对我的担心么?我为什么会觉得有些别扭?我捏紧了手机,在他面前,现在我倒像是个迷路的孩子,还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好心人”。
“901到了,上车吧。”他拉住我,往公交车上走去,滴滴两声,刷卡的机器响了两下。
“他怎么会知道我我这里要坐901回家?他也有公交卡,他也经常坐公交车么?”我被他牵着,现在变成了真正不识路的小孩儿了,任由他带着,完全还游历在状态之外。
我们坐在了后半截的第一排座位上,他靠着窗,我靠着走道,直到坐下,我才发现他还一直牵着我的手,那只手这么凉这么瘦,捏着我,仿佛没有放开的意思。我看着他,他侧脸看向窗外,逆着光,脸上的疤还是被刘海遮着,头发上显着一圈圈的光晕,他的头发应该是细软服帖的吧?不然也不会每次都能刚刚好的垂下脸颊。我一直没有看不见那只被遮住的眼睛,就像是一定要证明等腰三角形两腰相等一样,我总想一睹真容才愿意相信他们是对称和一样的。可是我自己也知道这有多可笑,谁的两只眼睛会不同呢?即使是所谓的大小眼,那长在他的脸上,我再扭头偷偷看了他一眼,也不会太难看吧?他对于我有太多的未知,而我,却总是爱把自己对他的臆想与猜测当作乐趣。
“那个,你上次······”我不想一路都是如此,这么久我才见到他,我想和他说说话。
“喻小鱼,你有时候会想你爸爸么?”他扭头,脸上完全逆了光,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
我看着他,想到第一次在巷子里救他的时候,他已经和魏成一伙动过手脚,脸上被打出了些淤青,可是还是死咬着牙,捏紧了拳头死活不服输的样子,现在他的脸总是像一张白纸,什么都看不到,平静的如同死水。
“会,可是我不会让别人知道我在想。”我低下头,父亲,这个词,其实从来都没有从我的脑子里抹去过,可是这块疤,我却从来不想让任何人揭开,但很快我发现愈发的掩饰其实会显得更愚蠢,在很多时候他就会指尖的沙粒不自觉的流失出来。
“你不怪他么?”他的说话的气息弱了一些,也轻缓了许多。
“会,可是我还是想见他,想问他想骂他甚至想对他出手,因为突然的走掉,意味着他给我所有的承诺都不会在兑现了。”我记得他捧着我的脸告诉我说要给我少女漫画里的生活。
“那也许就不是责怪,更像一种想念吧。”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像是被谁扯了一下,刚刚好动到了我最痛的那一块。
“谁说是想念!我没有想他!我就是想问他,当初给我和我妈说的话究竟算什么,都当是放屁了么?!”我被赤裸裸的揭穿,可是我不想承认,我只想我自己知道,我的确想他,想他画画的手,想他抱住我时候爽朗的笑。这些,我只想自己吞了就罢了,眼睛里开始酸涩的难受。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爸爸,不止爸爸,妈妈也是。”他似乎没有听到我生硬的愤怒和解释,之前的那些更像是音乐的前奏。
“大人都说小孩子三岁之前是不记事的,可我却偏偏记得那些浮影,总是时有时无的在我身边环绕。”他说话的样子仍然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是似的,我越过他,看到了窗外一排排的路灯,天开始变凉了,灯好像也变得更加昏黄
“你三岁,就没有了爸爸妈妈么?”我看着那一排排灯光也像是出了神,直愣愣的吐出这句话。
“这道疤也从三岁就开始跟了我。”他好像在笑,笑自己,笑从前的事,“你想想,从三岁一直到现在,可见当时是有多深,险些让我毁了整张脸。”
我惊异的看着他,三岁的他,一定可爱如洋娃娃,是谁舍得在那样的脸上划上一刀呢?
“因为争吵,因为他们无止境的争吵,总是因为一些我根本不理解的事情,他们打碎了家里的瓶子、杯子、所有可以碎掉的东西,而我除了哭,也只能哭。”他的眼睛看着前方,公交车路过一道道标识,偶来的光让他瞳孔发亮。
“我被他们不经意的动作推倒,我早就不知道是谁推了那一下,我只知道我的脸正对了碎满玻璃的地面,那一刻,我就像是家里的某一只碗,可以被他们随意就砸了出去。”
听到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的捏紧了他的手,他感受到了我的力度,低头看了一眼我们还牵着的手,笑了笑。
“我终于用血结束了他们的争吵,他们开始慌乱,开始害怕,一个抱着我,一个急忙开着车将我往医院送,结果,”他顿了顿,像是做一次换气,可是却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车上的两人开始互相责怪,最后如同摔碎的玻璃,砰地一声,那些可怕聒噪的声音终于结束了,我感受着紧紧抱住的我的手的温度渐渐消失,脸上被血糊的看不清任何东西,我想,终于安静了,我们三个人,终于安静的待在了一起。”他像是在回忆一件很美好的事,事情的结尾是如童话般美好的结局,可是真实的每一句在我看来都那么残忍。
“你,”我的另一只手也紧紧的握住了他。
“可能是我已经见过血了,所以,我就没办法去死了。他们永远安静了,而我,也永远变成了一个残次品。”
我无法说出任何的话,现在的他说出了我想要知道的,我曾经竭尽全力想要打探的秘密,可是当我真正知道的时候,我宁愿自己没有知道过,这比我所想的英雄或正义等等,现实了太多,连一点的温度都没有。
“走吧,到了。”他看看窗外,像是忽然跳脱出了回忆的圈子,马上就回过了神。
“嗯。”我站起身,他自然的松开了我的手。
我看着他,又拉起了他的手,“走吧。”
他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看我,很快就低下了头,任由我拉着他下了车,我们俩个角色就这么互换了。
刚踏下车,公交站明亮的广告牌前关儒似乎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很久。
我牵着他的手迅速的丢开了,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到了关儒,便戴上衣帽直接又跨回了公交车,我回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车门已经关上了。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走。怎么和关儒解释?哥哥?朋友?玩伴?这似乎都无法说通,或者什么也不说?
“小鱼。”他走了过来,脸上似乎很勉强的笑着,“我想给你信息没回就说来等等你。”
我没有说话。
“是太晚了吧,同班同学送你回来的?刚那个我怎么以前在你们班上没见过?”又是这种故作大度的说辞,我忽然觉得有些厌倦。
“他是我很特别的人。”我从他面前走了过去,“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这次他没有过来追上我,也没有从后边拉住我的手,我缩了缩脖子,把手放进了口袋,现在的脑袋里想到的竟然是那个人所说起往事的脸,他为什么连伤心都没有了呢?还是已经对这个世界绝望?我看着离家越来越近的灯光,我仿佛也感受到了那么一点点的失落。手机嗡的震动了一下,我打开看了一眼:明早我到楼下来接你。发送人:亲爱的。我忽然想到那时候我忽然进医院就是被那个人送过来的,他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这个亲爱的吧,他当时会不会觉得我有一点难过?我笑了笑,回复了一个好,想了想,把备注名亲爱的给删了去,打上了关儒,可是又觉得关儒似乎太生疏了些,迟疑了一会儿把关字去掉了。对了,我那时候是为什么进了医院?好不容易看到他竟然忘了问清楚,我有些责怪自己的大意,还有唐垚,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今晚,好像不太能睡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