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勉强
“沈老爷子今天大喜啊,你可真的是越活越年轻呢!越来越神采奕奕了。”陆沁媛笑眯眯地迎了过来,在沈老爷子面前一派地恭维,眉目一转,视线又从宋瑛璃的身上扫过,又笑,“说起来,我今天为您也特意准备了一份礼,不过嘛……”
她说话呼吸停顿了几分,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然后她又笑着看向宋瑛璃,迈开步伐走到宋瑛璃面前,分外亲昵地拉起了宋瑛璃的手,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她继续说,“这份礼得需要瑛璃帮我才行。”
宋瑛璃懵懵的,下意识地看了尚霖睿一眼,她不觉得自己现在能帮上陆沁媛什么忙,而且,陆沁媛口中说的什么“礼物”,她事先并不知道安排,怎么这件事就突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她有些茫然,尚霖睿侧目看她,视线中带着些询问。
原本摊在沙发里的乔新翰,看到这边有情况,都坐直了身体探着脖子朝这边张望。
沈嘉宁咬着自己的嘴唇,紧张的盯着场面,手指却是在陆景耀西装的衣袖上越收越紧,她没办法忽略陆景耀落在宋瑛璃身上的关注,只要注意到陆景耀凝视的目光,她的心里就像是被无数的小手不停地揪扯。
直到陆景耀收回自己的胳膊,她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看到陆景耀微微皱起的眉头,才注意到他的臂弯因为自己明显扯出的褶皱,于是她慌忙地道歉,“景耀哥哥,对不起……”
陆沁媛热切的揽着宋瑛璃的肩膀,很轻松的从尚霖睿身边带走了她,她笑着说,“瑛璃,我记得你是会小提琴的,不如今天你为沈老爷子演奏一曲,也算是给他老人家贺寿了,好不好。”
宋瑛璃在听到小提琴三个字的时候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微滞,目光渐渐变得混沌,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瞳孔积聚收缩出现了一个盲点,她的身体都开始变得僵冷,脚步不自觉的开始后退,而身边陆沁媛的靠近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明明是个温暖的地方,可是在这一刻却让她如坐针毡。
“不必了。”宋瑛璃还没有回应,尚霖睿就率先冷硬的打断了她的话。
陆沁媛悻悻地收回了放在宋瑛璃肩上的手,眼角的余光飞快的从在场的每个人脸上扫过,唇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更深了。
陆景耀不解,见宋瑛璃没有应话,隔空望着她,见她的脸上突然褪去了血色,苍白的骇人。
一旁的一些名媛贵妇也在这个时候围了过来,在陆沁媛拿过来小提琴的时候,就开始窃窃私语,“听说这个宋瑛璃到底还是有些才艺的,尤其是小提琴,以前还接连得到过好多比赛的冠军呢!”
“是吗?”
“怎么说也是曾经的富家千金,这方面这培养总归是少不了的。”那人转头一笑,接着说,“况且,平时了培养了些能力,关键的时候总能排上些用处,是吧!”说完她意有所指的在宋瑛璃身上扫了扫。
后者明白了她的意思,捂着嘴轻笑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说,“那我们现在就赶巧了,不仅赶上了沈老爷子的大寿,还能看看这个宋瑛璃究竟会什么本事。”
“没准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
“呵呵……”
“诶,你忘了刚才的事了,可别再乱说话了。”有一个人捅了捅她的手肘眼神示意还有尚霖睿在场,提醒她不要再乱说话。
在陆沁媛的话音落了之后,众人希冀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宋瑛璃却像是紧紧地扼住了喉咙,看到递到面前的小提琴,整个人都没有了力气,身体甚至开始向后退,“我……”
“瑛璃,你不用害羞的。”陆沁媛上前将宋瑛璃拉了过来,就要将琴递给她,“这可是**设计的小提琴,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最喜欢他的琴吗,音色很正的,你来试一试。”
在这个时候,偏偏陆沁媛的手事先一步递过来,于是,“咚——”的一声,那把琴错开手,直接硬生生砸在了地板上,虽然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可还是发出了很重的一种沉闷的撞击声。
见这个场景,场面上一中的唏嘘声,僵持一片。陆沁媛看到宋瑛璃惨白的脸色,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得意,再抬头眼睛里又恢复成一种很疑惑无辜的神情。
那样沉闷的声音砸在了她的心上,就像是紧紧被人扼住了喉咙,沉痛的回忆带着血腥的味道,突然猛烈地灌进脑海里,窒息的感觉来的这样强烈……
沈老爷子看到这样的场面,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他对心意更加看中,形式主义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上了年纪的人从来不稀罕虚头巴脑的东西,他的目光锐利,出声制止了陆沁媛此时委婉的咄咄逼人,看向宋瑛璃的目光更多了些慈爱和宽松,低低的撑着拳咳嗽了几声,提醒陆沁媛说,“不必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鄙人虽然是上了年纪,但眼睛还没有瞎,这双耳朵还是能够听到的。”
一时间场面上因为沈老爷子的这句话顿时冷场了下来,陆沁媛唇角原本的笑痕一点一点的敛去,目光也逐渐变得冷淡。
宋瑛璃却仿佛没有听到,仍旧沉浸在自己独立的世界里,她的目光颤着,一直焦在那把落在地上的小提琴,她伸出来手,停在半空之中,却发觉自己连弯腰捡起它的力气都没有,指尖开始颤抖,喉咙涩得生疼,眼底飞速的积聚了闪动的泪花,她脚步颤着后退,“抱歉……真的抱歉……”然后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下,狼狈的逃走。
垂眸之间,一道得逞的目光落在她仓惶的背影,眼底轻蔑畅快。
宋瑛璃躲进了一旁的洗手间,掬着冰冷的水,将带着彻骨的温度泼在脸上,宋瑛璃用最快的冲洗方式将水泼在了自己的脸上,反复几次之后,她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缓缓抬头,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苍白的脸色,失焦空洞的眼睛,褪去血色的嘴唇,还有被水打湿的头发,湿漉漉的紧接着脸颊,不停的滴着水珠,灌进她的颈肩,落在布满水渍的洗手台上,她看到镜中的自己缓缓泛红的眼眶,仰起头,眼睛涨的发涩,只有这样,她才不会那样脆弱不堪。
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冷,右手更是抬不起一点的力气,她说不出话来,身体滑落,整个人以一种很狼狈笨拙的姿态缓缓蹲在了地上,她紧紧的抱着膝盖,身体贴靠在一起,缩成小小的一团,拼命的想要从自己的身上汲取一点点的温度。
记忆深处的那种恐惧迎面而来,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灯光下横在她腕上的伤疤都变得十分狰狞,怎么办,她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无奈又落寞,几分的悲惨和伤痛,命运就是爱这么捉弄人。
……她顺着灯光看着自己手腕上横着的一条存在很久的伤疤,唇间惨笑,她的耳边又回想起三年前的一天,医生对她说的话,医生在看完她的报告之后,满脸的为难可惜,他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很抱歉地说,“很抱歉,宋小姐,我们真的是尽力了,可是您的右手,很抱歉……”
当时腕上的伤口在痛,尽管消毒缝合伤口上缠上了一层厚厚的绷带,还是没能阻挡住渗透出来残红的血色。
她的伤口很疼,脸颊也在痛,可是医生的话更像是一个晴天霹雳,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嘴唇变得紧张干燥,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医生,飘忽的目光颤了又颤,仿佛没有听到医生的话,她完好的那只手紧紧扣住桌角,问,“医生刚才您说的是什么……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右手怎么了,这……只不过是划伤而已,我过段时间伤口愈合就可以恢复的是不是?我的手能够复原的是不是?”腕上的伤钻心的疼。
隐藏金边眼镜后的眼睛,避开了她追问的视线,看着医务人员递过来的报告,语气沉重地说,“宋小姐,很抱歉,您右手的筋腱损伤得很严重……不能再恢复如初……”
“我不明白……”她一再的摇头,眼睛里却莫名的涌出了泪花,连说话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医生长长叹了一口气,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对她说出了那个最残忍的事实,“抱歉,宋小姐,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可您的右手伤口太深,并且伤到了关键的筋腱挫伤,我们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可是……可是……这次的意外事件……会造成您未来生活的障碍……”
脑海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呼吸一滞,紧紧的盯着医生的视线,追问,语气却是颤抖的不成样子,“那,那您的意思是,我的手……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我不能再使用我的右手?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我的右手……从此以后就变成了一个无用的摆设。”
“……”医生面容为难,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她还是存了一点希冀,她的眼睛里还是有最后一点的光亮,她继续追问,“是这个样子吗?”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右手,垂落的泪珠打在手臂上,眼睛却是那样倔强,“我……我的手……再也没有办法恢复……恢复……是吗……”
“……”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医生,这份诊断是不是错了,我明明能够感觉到伤口的疼痛,我是能够感觉到痛……我……”
“抱歉,宋小姐,我们已经尽力了,可是您的筋腱被割伤得太严重,钝器上的锈漬还对您的伤口造成了严重的感染,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不过如果您坚持联系,也许您的手会恢复些直觉,但是弹琴这些……抱歉了……”最后,那些残忍的字眼,他没有再开口说出来。
即便是见惯生死的医生在这个时候看到正值妙龄的小姑娘突然遭遇到这样的生命打击,看到这样展露无遗的脆弱,也会觉得不忍心。
宋瑛璃彻底明白了医生的意思,浑身失了力气,跌靠在椅背上,眼角滑落了泪痕,眼前的视线变得斑斓模糊,她笑了,那样惨烈的笑容简直是比哭还要难看,她想让自己不要再这个时候还这样悲戚戚,于是抬起右手刚想拂去脸颊上横着的泪痕,可是手腕上的伤口痛彻心扉,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她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现实。她的右手在空中停顿,然后缓缓滑落在膝上,随后她深处了左手笨拙的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面前的医生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垂下了目光。
她不停地重复着医生刚才说过的话,悲戚地自言自语,“也许……那您说的也许,是有多大的概率呢,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或者……或者,就是这样的度过一辈子……”她的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
医生觉得这样的事情对一个小姑娘来说也实在是太残忍,看着她这样的失魂落魄,也是不忍心。可是……眼前却是没有任何补救的办法了。
……宋瑛璃开始掩不住的抽泣,眼角不住的有泪水淌出,混合着水渍,不停的在她的脸上斑驳,她死死地咬着苍白的下唇,不愿意发出一点的声音,她将自己蹲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额头上的筋脉都开始凸起,劲上崩起的筋脉,仿佛她随时都会崩溃掉。
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不该一个人去走夜路,不该遇上那些人,她没能做饭父亲的嘱咐好好照顾自己,她不该为了……去和他们发生争执,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也许……也许就不会在那场纠葛里被人划伤……
征夺之间,刀——在月色下闪出一道很清冷的光,那道光从她的面前晃过,她的意识却在那一秒被放空,居然忘记了去闪躲,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刀在自己肌肤的皮肉上划过,然后鲜血不停的涌了出来,越来越多,划过手腕,划过手肘,滴在泥泞的地面上,一滴,两滴,然后越来越多,入眼的就是血液最刺眼的红色,疼啊,真的很痛很痛,她从来没有这么痛过,痛到她甚至都没有力气呼喊,血液在地上蜿蜒,像是一条血色的小蛇,不停的匍匐前行,她浑身却开始变得冰冷僵硬。
寂静无人的深巷,她捂着不断涌出血液的伤口,看着慌张夺走她随行包的那些人逃走背影,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靠着墙壁支撑自己的身体向前方的光明走去。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可以帮帮她呢?……究竟有没有人可以帮一帮她……她在心里不住的呼喊……
眼前的飞驰的车辆却没有一个为她停了下来,她狼狈的走在人行路上,路边的行人看到她这个样子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甚至还有些人嫌弃埋怨她吓到了身边的小孩,约莫有几个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的最多也只是投给她一个看似悲悯的眼神,然后就匆匆离去……
竟然没有一个人肯为她停下脚步,这个城市里的人对待别人的生死居然漠然到了这样的程度。
她只能看着自己最后剩余的力量寻找着附近的医院,滴落的血跟随着她的步伐蔓延在路面……渐渐地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连走动的双腿都开始变得无力……直到落进那个略熟悉的怀抱里,她才阖上了眼……
脸上泪痕斑斑,什么都回不去了,为什么现实的生活一定要这样血淋淋。
最悲哀是拼尽了力气挣扎到最后的我们,却发现现实生活中的成长背后要付诸的往往都是最沉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