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这种专制又任性的想法,与他的理性和冷静冲突着,快要把他折磨疯了。
所以这次,他终于忍不住主动来找陈博涉,主动想走到他的身边去,哪怕当个不起眼的侍从也好。
就是想见他。
“既然你想好了,那么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陆将军拍了拍他的肩,“明天你就收拾收拾去陈将军身边吧。陈将军身边的侍卫调去了前线一个,现在正好缺人。”
——
兜兜转转了一圈,居然又成了陈博涉的侍从。
云霁一边铺着被褥,一边又想起来了。曾经陈博涉说着军法处置的时候,也是将他贬为了侍从。
那段经历现在想起来,全部都是令人脸红的片段。
该死!在想什么呢?
他换上了侍从的衣服,检查了一下面具,去向陈博涉报备。
进屋的时候居然陆将军也在,便主动替他介绍起来,“这是之前阻止那个刺客的新兵,也在射箭比赛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陈博涉看向他,目光有些审视,有些好奇,“哪个营的?”
“琛州城近郊的天算营的。我之前说等到了春天,给你招个侍卫,说的就是这位小兄弟。”陆将军道:“我看他为人机敏,对将军又忠心,便想给你介绍过来。”
“抬起头来,我看一下。”陈博涉令道。
云霁装作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抬起头来。
抬起头来之后的长相,是个少年青涩的样子,算得上是颇为顺眼。
“之前是不是见过?”陈博涉觉得这个少年有些眼熟。
过年那次端饺子进来的时候,陆将军也在场,于是便替云霁说明,“当时他和他弟弟来伙房帮忙,还端了饺子进来。”他只提醒了前半截,怕陈博涉想起云霁打乱了沙盘的事,心情不悦。
“那次啊……”陈博涉想起来了。那次他见着少年的手,白皙而修长的样子,像极了那个人的一双玉手。
于是他的目光从少年的脸,逡巡到他的脖子,再慢慢往下盯着他的手。
陆将军见陈博涉盯着云霁的手指瞧,以为陈博涉是想起来了射箭比赛的事,便不忘替云霁美言几句,“就是那个在射箭比赛中划伤了自己的手的士兵。若不是划伤了手,他本来有希望进入决赛的。”
“哦……倒是有本事。”陈博涉的这声回答,似乎是心不在焉,另有打算。
“我记得那次你似乎伤得很深,现在不打紧了么?”
云霁装出一副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急忙道:“已经都好了,拉弓射箭不成问题,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全好了吗?”陈博涉问了一句,似是有些不信,“伸手过来我看看。”
云霁没想到陈博涉居然要看他的手,急忙把手往袖子里揣,“我刚刚收拾屋子,沾了一手灰,没洗手,怕脏了将军。”
“我们行军打仗之人,怕什么脏不脏的。”陈博涉还是一副体恤下属的和蔼口气,“来,我看看。”
“这个……”云霁更往后退了退,手也更往袖子里面缩了缩,却被陆将军一手抓住了。
“陈将军看看你的手,你这扭扭捏捏算是怎么一回事?”
陆将军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了陈博涉面前,让他伸出手,还低声对他说:“陈将军是关心你,你还不顺从一点?”示意他要听话。
云霁躲不成,也逃不掉,只得伸出手来。
陈博涉抓住他的手腕,翻了过来,手心朝上,看见他右手手心里也有一道疤,平滑笔直,横贯手掌。
那道疤是初见陈博涉的时候,为了防止自己失态,他故意打破了茶盏,用瓷碎片在手上深深地划了一道。让那疼痛的感觉去转移他见到陈博涉,便不由自主地泛起的燥热。
“幼时顽劣,爬树……不小心划伤的。”云霁随口编了个理由。
“这伤口却不像是木刺的划伤。”陈博涉看着那伤口齐整的边缘,“倒像是利器所伤。”
“那树上订了铁钉,尖的那一头翘出来,抱着树干滑下来的时候碰到了,就被划了个大口子。”云霁补充道。
“那也应该是个纵向的口子,怎么是横的?”陈博涉在行伍中历练多年,对于利器割伤可是了解得很,“而且这伤口也不像是铁器,倒像是……瓷器碎片划伤的。”
“……”云霁有些语塞,没想到陈博涉居然这么心细如发且步步紧逼,“可能我记错了吧。”
旁边的陆将军看不下去了。
这个文舟可是他向陈将军推荐的人,现在这有一茬没一茬地问着,最后总不能得出结论,这个少年是在说谎吧。
如果人品受到质疑的话,他这个推荐也是责无旁贷的。
他急忙来打圆场,对陈博涉说明道:“他的这个伤已经是旧伤了,射箭比赛那一次伤的是指尖,指尖。”
陈博涉伸手覆上了他受伤的指尖,上面的伤疤已经很浅了,但指纹却从中间断裂了,看得出来是受过伤的。
“这里的伤……还疼吗?”
陆城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陈博涉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之前问话的时候明明还是平常的语气,但在听少年解释不清楚掌心疤痕来历的时候,非但不生气,不追究,反而关心了起来。
云霁摇了摇头,“已经好了,不疼了。”
陈博涉在云霁掌心和指尖的伤疤上又摩挲了几下。
这样温柔的抚摸,如同羽毛掠过云霁的心头,令他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阵阵涟漪。
又握了一阵,大概是想起旁边还站着陆城,陈博涉终于放开了手。
云霁缩回手,低下头,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的面具上也没透露出来。
陆城的心里有些忐忑,他是第一次见陈博涉这样追根究底地盘问一个小兵,也是第一次见陈博涉拉着士兵的手,去确认伤口的。总觉得有些不符合主公的身份。
第73章 捅破(大修)
他生怕陈博涉反复摸着伤疤,是想确认伤疤的形状,看文舟是不是说谎,所以当陈博涉放开云霁的时候,他急忙问道:“那这个兵,你还留下吗?”
毕竟是他推荐的人,如果不能留下的话,岂不是证明他看走了眼?也间接地证明了他没有识人的本事?所以他格外紧张。
“当然要留下。”陈博涉还是温柔的语气,嘴角露出了一丝了然的微笑。
“还要留在身边。”
——
云霁觉得陈博涉是觉察到了什么,特别是当看到他掌心的疤痕的时候,态度显然变化了。
变得温柔,变得体贴。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绵软了,连看着他的目光也变得胶着了。
但蛛丝马迹也仅限于此,这层纸窗户,他没捅破。
既然陈博涉不说明白,他也没道理不打自招。反正能在陈博涉身边呆着,看着他。
看他忙碌,看他平安,云霁便是高兴的。
——
见面报备了之后,云霁便开始了侍从的工作。首先是要给陈将军沏茶。
他去伙房烧了水,去找茶叶。伙房只有一罐子陈茶,还都是茶梗。
“陈将军平日里就喝这个?”他问厨娘。
“可不是就喝这个么?”厨娘示意他动作快点,别占着炉灶。
当年在邺城的时候,陈博涉喝的可都是西湖龙井、黄山毛峰、信阳毛尖和庐山云雾,还都是当年的,只掐了嫩尖儿的新茶。现在却喝的是这么个糟东西。
云霁只觉得一阵阵心疼,想着得去景国一趟,购些好茶来。一边急忙沏好了,给陈博涉端过去。
陈博涉正在看兵书,见他近来了,便放下手中的兵书,捧起茶杯来。
“我听陆将军说,你学排兵布阵也是学得顶好的。”陈博涉端过茶来,用杯盖撇了撇浮起的茶沫,“那我便考考你……”
云霁以为真的是考试,便用心听着。
“你说,若是两军相峙于河谷地带,一方比另一方多两万兵力,如何能以少胜多?”
云霁想了想,回答道:“兵法有云,通形者,先居高阳,利粮道,以战则利。河谷地带地形通透,滩为浅滩,河为浅水,故而不足以为隘,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抢先占据地势高而向阳的地方,并保持粮道畅通。”
“这些都是兵书上的方法。”陈博涉道:“你背出来了,不能算作你的本事。”
云霁又道:“兵者一役,战前应备驰车千驷,粮草万石,知彼势力。战中应得地形之利,占据争地。既然河谷地带无险可守,为何不在之前先诱敌深入,使其进入隘地,再断其后路,一举灭之。”
陈博涉抿了口茶,笑了笑,“随随便便就说什么事前诱敌,占据地势之险。你知道翠泰岭的隘地在哪里吗?两边通透,谷地绵长,几乎无险可守,如何能占据险塞?”
云霁听着自己的回答被陈博涉全盘否定,便有些不服气,多了些好胜的心思。
翠泰岭是邑国与前富南国交界的一道地势平缓的山脉,中间有一处河谷地带,浅滩近乎平原,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设置埋伏的地点。
但一般人不知道的是,这条河到了春天便会涨水。上游的河流冰雪初融,下游的河水结冰未破,所以河水会顺着冻结了的,变窄了的河道,一气全部涌上来,将河谷地带瞬间淹没,变成不易通行的狭长走廊。
“若是在翠泰岭作战的话,一定要选择在三月中旬,冰雪初融的时节。只有那个时候,裕河会涨水,河谷地带平缓的浅滩会被淹没,形成隘地,容易围歼。”云霁走到沙盘前比划了一下,又指了两处地点。
“这两个地方,最容易形成溃口,如果能诱敌深入到这两处的话,就可以凭借涨水之势,将敌军一分三段,分而狙之。”
陈博涉凑过来,听他事无巨细地讲解,脸上浮现了笑意,意味深长地说:“看不出你一个小兵居然能想这么多,陆将军说你机敏,我看……何止是机敏。”
云霁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说得太多了,急忙收回手,变成了拘谨模样,“我和我弟弟对行军打仗很感兴趣,没事儿就会讨论一下,所以便想得多了些。”
“这样啊。”陈博涉点了点头,似乎很容易就相信了,一副了然的样子。
“你明明是香南国人,为什么对邑国的地形那么清楚?”
云霁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只能继续往下编,“我们邻居住着邑国来的商人,他行商要从翠泰岭中穿过,所以对翠泰岭的地形颇为熟悉,也知道什么季节利于行路,什么季节不好过车。我们兄弟俩听他说的多了,自然就记得。”
陈博涉似乎又被说服了,应了一声,却又继续问道:“那么你是哪里出身,籍贯是哪里,家中什么情况?可否告知一下?”
云霁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问话:“我是若安城中下塘里的人,父母早逝,靠叔嫂救济。家中兄弟三人,大哥早年一人去了景国经商,后来便定居在了景国,定期会托朋友带些钱回来,支付养育我和我弟弟的费用。后来战乱起,大哥下落不明,钱也不再送来。叔嫂势力,待我和我弟弟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所以我们便想着入伍从军,自力更生。”
“你大哥下落不明,说不定便是我造成的罪过,你不恨我?”陈博涉问。
“我……”
没等云霁回答,陈博涉又问:“我围困琛州城,绕道先去攻打景国,将景国司空一族屠杀殆尽,将锦州城翻了个底朝天。你不恨我?”
“……”这个问话明显已经超出了,云霁方才编造的那个背景的范围。
“我将锦州城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却也没找到人,于是只能先行离开,不去找他,不去想他。明明知道他就在这里,却放弃了。”陈博涉自顾自地说着,继续问道:“你不恨我?”
“……”云霁退后了一步,却被陈博涉伸手拉了过来。
“大沧国的战事结束了之后,我得知他去了琛州城,便一路寻来。结果他又逃了,又走了。我知道他回了景国,但我若追去了景国,肯定还是找不到。他若是想躲我,若是不想让我知道,我便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出来的。我竟是如此愚笨……”陈博涉还是问:“你不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