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米田田的声音一抖，带着隐忍的哭腔。
    “怎么了？”米小豆刚刚复苏的心跳瞬间就漏了一拍，山一样的黑暗压顶而来毫无防备。
    “姐。”拖长的尾音里满是悲伤的余韵。
    米小豆的心里一阵紧过一阵，既怕听到又无可回避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妈妈身体不好了？你先别慌。”
    “不是。”米田田知道有关于妈妈的事情是绝对不能马虎的，当即否定了姐姐的猜想。只是强压在喉咙里的哭声越发清晰。
    “那是什么事？”无论如何，只要妈妈还好，米小豆心下稍宽。像她这样的家庭，不会奢望什么大富大贵，就只要人都好好的，继续相依为命就好了。只要人还在，什么样的苦难可以熬。
    “姐，我……”米田田长不开嘴，又似乎是怕被人发现，含混不清的哽咽里满是慌张胆怯。
    “是不是学校里要交钱？还是你想买什么东西，妈妈说你了？”米小豆到底比她大三岁，家贫万事哀，成长中的许多事都曾经历。在她上大学可以补贴家用之前，她所承受的压力比妹妹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种委屈与难以启齿，她懂得。
    所以她总是尽量不让妹妹走自己的老路。
    尽量守护妹妹的自尊和纯真。
    “只要是你真正需要的，我给你打钱，该买还是得买。”
    “不是。”米田田抽噎着，低低的回了一声。
    “那是老师说你什么了？还是同学欺负你了？”米小豆叹了口气。只要不是花钱的事情。心疼归心疼，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姐……”米田田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即使她已经努力的用手捂住，但哭声依然紧紧的揪住了米小豆的心，“我怀孕了。”
    ……
    五雷轰顶后，便是万物俱寂。
    米小豆将手肘支在桌沿上，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捂着眼睛。
    无声的水渍穿过指缝低落在密密麻麻的笔记上。
    晕开模糊不清的字迹。
    如果她在妹妹的面前，她会狠狠抽她一个耳光。不知自爱，寡知廉耻。小小年纪还是个中学生，还是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如果她在妹妹的面前，她一定一定一定会哭得比她更伤心。这些年她所守护的，她所付出的所有努力，在现实面前分文不值毫无意义。
    如果她在妹妹的面前……
    可她不在。
    她知道妹妹一定是偷拿妈妈的电话。她知道妈妈一定在家。她知道妹妹不敢告诉妈妈。她知道这事不能让妈妈听见。妈妈的身体根本经不住这样的打击。
    她连事情的经过罪魁祸首是谁，都不能问。
    “你是自愿和他一起的吗？”这不是好奇心。是侥幸。
    但她心里并不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侥幸。
    “嗯。”既然已经说出来，米田田反而觉得心里宽松了许多。姐姐是家里天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她的依靠和保护神。从小到大，小豆总有办法解决家里所有的难关。在她心里，姐姐比妈妈更有智慧和力量更值得依赖。
    “只有一次。没想到会这样。”
    “……”痛心疾首。
    “姐，我们是真心相爱的。”米田田的哭声渐消，“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很好。我们以后一定会结婚在一起。”
    “姐，等你回来我让你们见面。你一定会同意的。”
    “如果不是因为年纪太小，我们要是有能力养，我们一定会把孩子生下来的。”
    “闭嘴。”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是绝望到骨子里的寒冷。
    “姐……”在爱情面前，米田田对她的凶恶和不理解倍感委屈。她以为米小豆会和世俗的人不同。她以为她有智慧和感情。
    “他家里知道吗？”米小豆深吸了一口气吐出去，她只想保持一个清醒的大脑。
    “不知道。他爸爸会打死他的。”
    “你们想怎么办？”米小豆紧紧的皱着眉。
    “你能给我们打三百块钱吗？”米田田支支吾吾的说，“我们打听过了，医院里有种药，吃了以后就没事了。这是最便宜的方法了。”
    “……”仿佛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米小豆的心上。
    她不想诋毁青春期的美好，她也曾体会那种看到一个男生就明亮一整个夏天的萌动。但青春不代表可以愚蠢。青春不代表可以不计后果不负责任。
    她不想在妹妹的面前痛骂那个男生是畜生是流氓是骗子。
    她不想诅咒和怨恨。但她真的忍不住。
    绝望悲哀和愤怒。她把她想要的美好都寄托在妹妹身上。但这一切都被一个连事实都不敢承认的小子给毁了。
    一个让她的妹妹向她企求最便宜的人流药的小子。
    她怎么不恨？
    “姐？”似乎是有什么变化，米田田的声音变得焦急起来，“行吗姐？”
    “田田……”电话里传来妈妈的呼唤。
    “姐，求你了！”米田田似乎这才刚刚意识到，她所自以为的米小豆什么都能解决，并非一定会答应帮她解决。
    姐姐不是身边同仇敌忾的小伙伴。
    米小豆是她的家长。
    她也许会逼她告诉妈妈，也许会闹得人人皆知。
    也许她更想拆散他们，让他们得到教训。
    “米小豆！求你了！就这一次！我再也不会了！”
    “把电话给妈妈。”米小豆说。
    “别告诉妈妈。”米田田大惊失色，她就知道。
    “电话给妈妈。”不可否认，在妹妹的惊慌里，她才获得丁点安慰。她还知道害怕，说明她知道这是错的。就还有救。
    “田田，你在跟谁打电话呢？”是妈妈的声音啊。
    为什么她那么想哭。
    “跟我姐。”米田田不安的说，“我姐让你听。”
    她知道米小豆如果想和妈妈通话，她是肯定拦不住的。
    短暂的等待。米小豆抹了抹脸上的泪痕。
    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喂，妈，我这两天放假，想回去一趟。嗯，学校老师有活动，没我什么事情。没事，我好久没回去了。就是想回去了啊。车票我买得起。什么比得上看我亲爱的老妈啊。嗯。那就这么说定了。那我回去了再说。”
    挂断电话。米小豆扭头看着阴暗无光的天空。
    只要人好好的，再深的苦难也有熬完的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