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停下，整个场面鸦雀无声，所有人瞪大眼眸，看着浑身浴血的“野兽”仿佛被石化定住一般，失去了反应。
    久久——
    那异常高大威猛的身躯，终于缓缓地倒向地面，而后轰然一声巨响，重重摔向地面。
    陆辰九奄奄一息了。
    可人们的恐惧还没消除。
    好一会儿，满院宾客都一动不动，盯着地上那个躯体。
    好像担心他随时又会腾地而起，恐怖嘶吼。
    副官跟卫兵也全都端着枪，不敢放下。
    直到，宁伟峰打破这一片沉寂，带着紧张小心朝那人走去。
    副官担心他的安危，下意识上前阻拦，被他一手拨了开。
    “没事……”
    他走过去，在陆辰九面前蹲下，看着只剩出气没了进气的“野兽”，估摸着这人是活不成了。
    陆辰九满嘴的血，嘴巴艰难蠕动着。
    良久，宁伟峰才听清，他喊的是：“苏黎……苏黎——”
    苏黎早已静静走到宁伟峰身后来。
    看着陆辰九抬起染血的手指，颤抖地伸向她，她心里竟没半分怜悯。
    “陆辰九，你害我身败名裂，派人杀了我阿爸，又当众杀了我妹妹——所有的账，就在今天一笔勾销了。来世，望你好好做人！”
    陆辰九也不知还能否听到她的话，他用尽全身力气仰起头来，眼眸拼命地抬起，然而，也只能看到苏黎半边身子……
    “苏黎……苏黎——苏……”
    他嘴里的呢喃渐渐弱了下去，直到，耗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脑袋重重砸在地上。
    苏黎面无表情，看到这一幕，心，终于放松下来。
    她缓缓抬眸，看着漆黑无光的夜幕。
    阿爸……薇薇——
    你们在天有灵，看到了吗？
    陆辰九死了。
    我为你们报仇雪恨了。
    眼眶湿润，脸上有冰凉的液体落下。
    她起初以为是下雨了，可后来发现是她流泪了。
    然而，没过几秒，有宾客道：“下雨了！下雨了！”
    原来，真的下雨了……
    苏黎笑起来，眼泪混合着雨水。
    阿爸，薇薇，你们听到我的话了，对么？
    你们终于也瞑目了，对么……
    ***
    宁府好好一桩喜事，最后却血染当场。
    大雨倾盆，宾客们惊魂未定，匆匆离去。
    宁家兄妹要招待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
    苏黎也有些失神，雨太大，她走不了，索性在一边呆呆地坐着，想等雨小点再离开。
    不知何时，身前来了一人，她缓缓抬起眼眸，待看清那人之后，眉心倏然拧紧。
    是陆建南。
    “苏医生还好吧？”陆建南垂眸看着她，脸色深沉，看似关心的话，却没有半分诚意。
    苏黎目光淡淡地盯着他。
    实际上，她并不意外陆建南会来找她。
    她在设计这一切时，就是要让陆建南两兄弟亲眼目睹。
    让他们知道，他们曾干的阴谋诡计早就暴露！
    “谢谢二少关心，我没事。”
    陆建南盯着她膝上的手包，“苏医生平时都随身携带手枪？”
    “怎么，不行？”
    “苏医生这手枪很是精巧，我大哥送你的吧？”
    苏黎道：“我自己找人买的。”
    “哦？找谁？”
    “山本先生，可以吗？”
    苏黎站起身，目光犀利了几分，“二少到底是来关心我，还是来打听情报的？二少到底想问什么？”
    陆建南笑了笑，而后，索性开门见山：“苏医生，陆辰九中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不是。”
    “那你怎么算准了今晚之事？”
    “是吗？”
    “你带着手枪来赴宴。”
    “二少刚才不是说了，这手枪我平时也随身携带吗？”
    陆建南愣了住，没想到这女人反应敏捷，居然被她绕回去。
    “二少这么关心陆辰九的死，难不成——你们是一伙的？”
    “苏医生，这话可别乱说！”陆建南严肃警告。
    苏黎笑了笑，意味不明。
    陈虹岚今晚也受了惊吓，这会儿准备跟督军一起回去了。
    走之前，过来找到苏黎。
    “你今晚也吓着了，早些回去，明天若是没心情，就等过几天再来府上。”
    苏黎对陈虹岚没什么不满，说话间也带着恭敬，“好，谢谢干妈体谅。”
    督军看向她，目光透着几分疑惑，“你枪法不错，看来经常练习。”
    他这话，显然是暗示自己知道她跟陆宴北还在私下往来。
    苏黎早就知道，杀了陆辰九，很多背地里潜藏的事都会浮出水面。
    她没回应这话，只是道：“今晚的事还要谢谢干爹，不然我就危险了。”
    督军皱眉，问：“你阿爸是陆辰九害死的？”
    “嗯。”
    “那你今晚，算是报仇了。”
    “是，我一直盼着这一天。”
    其实，督军跟陆建南一样，暗地里也怀疑这一切都是苏黎设计的。
    然而，谁都没有证据。
    毕竟以苏黎的能耐，她不可能靠近陆辰九。
    除非，有人暗地里帮助。
    他们都明白，有这个能耐的，除了陆宴北，不会有旁人。
    可督军明白，也不会去追究，更不会拆穿。
    陆辰九是洋人的走狗，帮着洋人欺负同胞，他早就看不惯了。
    如今陆辰九死了，而且死的名正言顺，也算是挫挫洋人的晦气，他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陆建南倒是想追究，可他没这个能力。
    一番试探没得到有用消息，反而差点被苏黎倒打一耙，说他跟陆辰九是同伙。
    他心里忐忑，面上却还要伪装着。
    督军等人离去，苏黎又放松下来。
    山本走上前，担心地看向苏黎：“苏医生，我……送你，回去。”
    苏黎淡淡一笑，“不用了。”
    山本道：“你……杀了陆辰九，他的同伙……可能，会报复你……我送你回去，安全一些……”
    宁雪迎走过来，正好听到这话，道：“苏黎，你还是同山本先生一起走吧，这会儿城里太乱了。”
    她也看出，这位山本对待苏黎很有君子风度，才这般劝道。
    苏黎想了想，山本的考虑也有道理，于是答应。
    宁雪迎送他们到门口去，苏黎转身过来，担心地问：“伯母还好么？有没有受到惊扰？”
    宁雪迎安慰说：“放心吧，没事——我们只说宴席上出现了一个刺客，被乱枪打死了。她好歹是师长夫人呢，这点阵仗还是不怕的，何况也没亲眼所见。”
    苏黎这才放心，上前跟小姐妹抱了抱，“谢谢你们。”
    “说的什么话！”
    “你忙吧，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给伯母看病。”
    “嗯。”
    宁雪迎送走了苏黎，转身，看着庭院里的血迹被雨水冲淡了，眉心微微拧起。
    她虽然早就听苏黎讲了这种毒发作时的模样，可还是被陆辰九化身为兽的凶猛吓到。
    太恐怖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阴险的毒药！
    ***
    苏黎回到苏公馆时，秦凤云跟刘云慧都在前厅焦虑地等着。
    “小黎回来了！”
    刘云慧看向门口，不顾还在下雨，匆匆忙忙迎出去。
    苏黎下车，对山本道谢。
    山本原本还想约她明天共进晚餐，现在看来，她也没有心思了，于是没再提起。
    见苏家人迎出来，山本没有过多停留，跟苏黎打了招呼便命副官开车走了。
    “二娘。”苏黎转身过来，拉住刘云慧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刘云慧急声问道，“陆辰九死了是不是？他死了！”
    “是的，二娘，陆辰九死了，我亲眼看见的，他死了——阿爸的仇报了，薇薇的仇也报了——”
    秦凤云走上前来，一脸焦虑慌张，“大晚上的，满大街都在传，说陆辰九疯了，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在宁师长府上被乱枪打死了！”
    “嗯，他中了一种奇毒，那种毒发作时会让人变成野兽一般的模样，狂暴凶猛。”
    秦凤云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抹着泪说：“罪有应得，他罪有应得……你阿爸跟薇薇在天之灵，终于可以瞑目了。”
    雨势未减，苏黎拉着两位母亲，安慰道：“先进屋说吧，这里有些冷。”
    佣人撑着伞，几人回了厅堂，秦凤云又说应该去祠堂给苏泽上柱香，三人便一同去了祠堂上香。
    刘云慧情绪激动，想着女儿大仇已报，放声痛哭起来。
    苏黎搀扶着秦凤云起身离开，让刘云慧静静地一个人留下，又吩咐佣人注意看着点。
    这一夜，电闪雷鸣，暴雨下了整整一晚。
    翌日一早，天骤然放晴，被雨水洗刷过后的江城，青山环绕，绿水长流，美不胜收。
    满城人都在议论着昨晚的陆辰九之死，甚至一夜之间，便流传出各个版本。
    关于陆辰九是如何凶猛残暴的……
    关于苏黎是怎样枪法精准的……
    关于乱枪扫射的场面是怎样恢弘的——
    总之，没有一个人为陆辰九的死感到可悲。
    一早，苏黎便去了染坊，让阿全带她去找陆宴北。
    道路泥泞，她到达城堡时已经快中午了。
    魏寻见到她，立刻上前相迎，“苏医生……”
    “他呢？怎么样了？”
    昨晚，她原本还想着要来找他的。
    可不料后来天气太恶劣，夜间行车也不安全，再加上城中大乱，她想了想终究是没来。
    可心底里，她一直记挂着陆宴北。